一面开荒,一面把晒好的土薅碎,正月尾巴上,小海燕妇女生产小队斗志满满的就种上了陈六福送来的黄芪苗子。
除了一本专业的《中药栽植技术》教材,他还贴心的送了安然一个笔记本,里头记录着黄芪的种植条件、要求和技巧,连什么时候驱虫,什么时候浇水施肥都有,十分详细。
安然觉着,有了这个宝贝笔记本,她要还种不好,那就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智商问题了。
换回的小母鸡,原本让队长家好吃好喝伺候了七天,肚子胀鼓鼓的就跟小猫蛋一样,铁蛋喜欢得不得了,分别给她们取了名字:大花,二花,三花,四花,五花。
安然:“……”我要是不教你数数你是不连名字也取不了啦?
不过,小动物嘛,那可是人类幼崽的好伙伴。自从鸡仔进门,小猫蛋第一时间听出来鸡叫声不一样,会指着院里“啊啊”叫,要是抱她出去看看小鸡仔,她能更开心。
黄绒绒的毛毛,唧唧喳喳脆生生的叫声,时而低头找虫子,时而扇着翅膀满院子奔跑,时而也很亲人,会走过来歪着脑袋看看这是谁的大脚……嗯,兄妹俩看一天都看不够。
她看过的里说,用蚯蚓喂鸡它长得快下得蛋也多,于是铁蛋又多了个任务——挖蚯蚓。
这玩意儿是安然最害怕的软体动物,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浓浓的土腥味,关键铁蛋还很“贴心”的,用铁片把每一条蚯蚓切断,以免他的花花姐妹团噎着……每一段都像活的一样扭来扭去,到底死还是没死?
造孽哟,安然压根就不敢看。
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花花小鸡仔们快点长大,她真的真的吃够土豆了。哪怕她当阿飘那二十年看过无数种土豆的做法,可天天煎煮烹炸的全是土豆她也烦了。她想喝鸡汤想吃黄焖鸡辣子鸡白切鸡,最好是还能配着青菜吃那种。
很快,地窖里的土豆红薯地瓜和白菜也不剩多少了,安然决定,得上公社或者县里一趟,买点绿叶菜。别说她快吃吐了,就是小猫蛋现在闻见土豆味都得皱鼻子。
这次来回都是搭的老沈的车,听说沈秋霞胎坐得不太好,这几天都在卧床休养,安然给买了俩罐头和两斤红糖鸡蛋:“沈大哥您帮我带回去,给秋霞姐补补身子,我因为孩子还在家,就不能亲自去探望她了。”
老沈木讷地说:“谢谢谢谢。”
今儿运气好,在黑市上买到两把嫩绿色的茴香苗,比国营菜市场的新鲜多了,她准备做个好吃的,让七个月的小猫蛋开开眼。另外还买到三斤西红柿,还不是特别红,可以放一段时间慢慢吃。当然,少不了老太太爱吃的豆腐,生怕买不到绿叶菜她还多买了两斤豆芽备着。
菜买得多,车骑得也很快,十二点半就回到家了。
小猫蛋听见妈妈的声音,立马高兴得直拍手手,“木——啊——”
“妈妈回来啦,哥哥呢?”
小丫头居然听得懂,指着厨房啊啊叫。
莫非他还会自个儿做饭啦?安然心说,那可得好好看看,悄悄的猫进去,别让他发现。说实话,这个年代的农村男娃,会做饭的还不少,鸭蛋和他哥就会。
“咦……怎么是你俩?”铁蛋踩在小板凳上,踮着脚给锅里加水,准备下面条,牛蛋坐锅洞前给他烧桔梗,火还烧得特旺。
“姨怎么就回来了?”铁蛋有点手足无措,一个劲给牛蛋使眼色,让他快走。
可牛蛋却误会了,把一张脸擦得乌漆麻黑,还不忘邀功:“阿姨你看,我烧的火旺吧?”
“你能不能别说话,姨我错了,我今儿的饭不吃了,借给牛蛋吃可以吗?”铁蛋咬着嘴唇,难得的拉下脸来求安然。
“怎么回事,牛蛋没饭吃吗?”据她所知,这孩子有爷爷奶奶,还有好几个叔伯,应该不需要铁蛋这个没爹没娘的救济。
“阿姨我没吃的,你家的饭能给我吃一碗吗?我给你当儿子怎么样?”
安然:“……”谁需要臭儿子啊!
不过,跟他爸妈比起来,这真是个铁憨憨,见安然没拒绝,他直接一屁股坐他们吃饭的桌子旁,自个儿从水壶里倒了一碗温开水,“咕唧咕唧”灌下去,“阿姨你是不是又上城里打秋风啦,有个当厂长的爸真好,大家都这么说。”
安然把买回的菜放好,茴香苗鲜嫩,得立马吃,放到晚上就不新鲜了。正巧家里还有点白面,安然就把砧板放好,搭上一块肉,一面剁吧剁吧一面问:“他们还说啥?”
“还说……还说你是个泼辣货。”
铁蛋恶狠狠瞪着他:“不许说我姨是货。”他心里永远记着那俩字呢。
“把面条收起来,晚上咱们吃番茄鸡蛋面,早上先不吃。”
“啥是番茄鸡蛋面啊?”牛蛋真是个没啥眼色的小朋友,也不管别人搭不搭理,他略带回味地说:“番茄我吃过,酸酸甜甜,撒上白砂糖特好吃!”
“这捆柴是你打的?”安然发现,厨房里多了一捆成人腰粗的柴火。
“对啊,我打得好吧阿姨?我二爷很喜欢我打的柴,经常让我帮他家打呢。”铁憨憨牛蛋翻着自己皲裂出血的小手,十分得意。这都是劳动的军功章,比他爸那懒蛋强多了!
是这样的,这孩子虽然是何会计的亲儿子,可他真没遗传到他爸的情商和智商,小时候在外公家待得多,经常听外公外婆骂他爸是个懒蛋,心里其实也挺看不起他爸的。
尤其出了这档子事,正常人都会怨恨安然这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刽子手”才对,他却无动于衷,甚至有点喜欢安然。
因为啊,他有个小秘密,他只跟外婆说过的秘密。
就是四岁那年,他曾经亲眼见过他爸欺负傻杜鹃,用皮带抽她,用棍子打她尿尿的地方,还让她流了很多血。他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父亲狰狞的面目在他心目中已然是个恶魔,回去以后立马告诉了外婆。
但外婆要求他不能说出去,尤其是不能告诉妈妈,不然他就会成为没人要的小孩。所以呢,他心里是又恶心,又不能说出去,每次看见他爸都跟看见魔鬼似的。
现在,爸爸因为做坏事被枪毙了,他居然有种解脱的感觉,所以呢,这个帮助他从噩梦中解脱出来的安阿姨他是真心喜欢,爷爷奶奶在他耳边说的那些坏话,他压根不信。
因为铁蛋告诉他,他小姨就是嘴坏心好,除了傻杜鹃他从没遇见对他这么好的人。而铁蛋是唯一一个愿意给他东西吃的人,他当然相信。
看吧,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喜欢一个人很简单,讨厌一个人也这么简单:“但我讨厌二爷,不想去他们家,别人家我一捆柴只要一个馍,他们家的我要俩!”他二爷就是何队长。
安然忍俊不禁,小家伙,就你还跟人玩心眼呢,别人把你卖了都不知道。“那你现在就靠打柴换吃的吗,你爷爷奶奶不管你吗?”
牛蛋大人似的叹口气:“对啊,他们要去我三爸家养老,三爸家孩子多,不能再养我了,我想去外婆家,可外公说我妈还会回来,让我哪儿也别去,就在家里待着,不然我妈回来就找不着我了。”
对这些大人一听就知道是谎话的说辞,他倒是深信不疑,“放心吧阿姨,我本事大着呢,每天能打两捆柴,饿不死。”
“饿不死那咋来我们家讨吃的?”小东西,嘴还挺硬。
“唉,别提了,都是我二爷,昨儿打的两捆柴,加上今儿打的一捆,他一共欠我六个馍没给呢。”
安然实在是对何队长这一家子无语了,这得多贪,才会连孩子的几个馍都要赖账?不过,她一般不喜欢多管闲事,今儿心情好,更不想破坏她吃绿色蔬菜的美好。
肉剁好,茴香也用盐巴杀出水分,拌上俩鸡蛋,把白面和一起,调成糊状,锅烧热,擦点猪油,舀上一勺,缓缓的淋到锅底上……很快,猪油和茴香鸡蛋肉沫的香味“滋滋滋”冒出来,三个孩子吸了吸鼻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铁锅。
安然一面淋面糊,给饼子翻面,一面还得注意着小猫蛋别让锅边烫伤。因为她呀,已经被香得嗷嗷叫啦!
茴香饼,本来只用放茴香就行,可安然贪心啊,她还加了鸡蛋肉沫,哪一样单拎出来都是美味,加一起那不得美死个人?
反正,铁蛋和牛蛋是给美死了,饼子才出锅,烫得“呼哧呼哧”也得吃,“真好吃!”
“阿姨烙的饼子真好吃,我给你当儿子吧。”
“边儿去,老娘不稀罕。”安然给他背上一铁勺,“喝点水,不然咸死你,还上火。”
“我不怕上火,男人就是要有火气才行,这是我爸跟我妈说的,那天晚上他们在炕上说话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醒着呢。”
得吧,安然觉着,这就是个嘴又贱又没眼色的家伙,还是自个儿的小猫蛋讨喜啊。
“真的,我不白吃你们家的饭,我告诉你个秘密吧。”他嗷呜一口咬下半块茴香饼,含糊不清的说:“换你一顿饭,你不会亏的。”
“我对你们屎尿屁的秘密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哪儿能打到柴,更不想知道你爸你妈炕上的事儿。”
“都不是哟,我那天去给我二爷送柴火,听见他和我二奶,还有何瘸子的闺女说,要让斗天会的人来斗你,让你下油锅。”
安然一愣,“你真听见了?”
“我何牛蛋从来不说谎,他们就是这么说的。”顺便还一五一十把三人谁说了句啥,谁又怎么回答的都给说得一清二楚,因为偷听大人说话是他从小练就的技能。
安然信,她就说呢,难怪最近那老头心情不错,再也不作妖了,原来是有更大的幺蛾子等着她呢。
等他一走,铁蛋急坏了,茴香饼也不吃了,“姨,他们要斗你,要不你先去城里躲躲吧?”
“他们斗人很厉害吗?”
“很厉害,以前有个臭老九,都被他们斗疯了。”
安然纠正他:“不许说臭老九,那是对人民教师的不尊重。”看来,这孩子得赶快上学了,再这么野蛮生长下去,她也不敢保证能不能让他走上正道。
“姨你听我说话没?你快出去躲躲吧,他们找不着你就没事了。”小家伙急得眼睛亮晶晶的,水洗过的星星一般。
安然捏了捏他逐渐长肉的脸颊,“放心吧,我有办法,让他们来一个我打倒一个。”
“可是,你这么瘦,你打不过他们的。听说那里面的人都是些大小伙子,特别能打。”
“傻孩子,打倒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靠体力,更重要的是靠这儿。”她指着脑袋说,“不信你看着吧,我不费一兵一卒,我也能化险为夷。”
顺便,她还得给他讲讲,这句话里用到的成语,她要让他知道,很多时候脑子比体力重要,尤其是面对贱人的时候。何宝花之流的女人,她连自个儿的同类都不同情不爱护,她就不配当个人!
在他们心目中,杜鹃就是个智商八岁的傻子,别人想怎么欺负都没事,因为她不会说,说了也没人信,伤害她侮辱她可以肆无忌惮。对这种“高高在上”的人,不用讲道理,不用律,以牙还牙就是了。
可能是上辈子亲生女儿的遭遇,安然对这些不把人当人看的“人”,实在是厌恶至极。有生之年,她真想弄死这些家伙,越多越好。
***
出了正月,红星县下雪的日子也就正式结束了,太阳一天比一天大,直愣愣挂在天上,晒得人暖和极了。生产队的妇女们,又全员出动了。
包淑英现在不再是人人都可欺负的寡妇,因着闺女的关系她现在也成了半个红人,在队上也成了别人照顾的对象,“他五妈,粪放着,我来挑。”
鸭蛋他奶奶,快五十的中年妇女了,一把子力气却很大,担起两桶满得快溢出来的臭熏熏的猪粪,走起路来踉跄也不打。安然从旁边路过,不得不佩服的竖起大拇指,这玩意儿不仅重,还臭啊。
“婶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给小麦追肥呢安会计。”
安然兜着小猫蛋,这孩子是真不怕冷,雪一停就不愿戴帽子,一头乌黑的头发被压得卷卷翘翘,像个洋娃娃。人可精着呢,闻见臭味立马调头,趴妈妈怀里,还会憋气。
安然顿了顿,“现在就要追肥了吗?”
如果她没记错,昨儿跟姜书记去看小麦的时候,小麦芯子才刚冒出来两公分,就是俗称的返青。
“可不是,咱们小麦返青的时候追肥很重要,追得好产量都能高不少哩!”
小麦返青开始追肥,这是整个华国古往今来的规律,如果不是多活了一辈子,安然也不会知道,宋大工程师不仅能搞军工研究,制造出一飞冲天的航空重器,居然还会种小麦!他曾在报纸上发表过一篇文章,讨论的就是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小麦的最佳追肥时期。
虽然当时他的文章反响平平,但十年后却被著名农业学家给证实,他那篇文章也成为农业学专业的学生引用频次最高的文章。
小海燕现在缺的就是粮食,能多产一斤,就能少一个铁蛋牛蛋这样的小可怜。安然想了想,决定还是去找姜书记,正巧,村里几个老把式也在,正商量着怎么分配农家肥的事儿。
队上肥料有限,各家产的都想往各家自留地里施,队上公用的就只有牲口棚和猪圈里产的那么点,顶多百来斤。而且吧,有的社员施的时候还搞夹带,把公用的农家肥偷回家,愈发加重了肥料的短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