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凝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一件事,咦,她这不是可以趁乱溜了么?
她和沈誉的交易是,带他出既安镇,她已经完成了。
老天,这种机会可不常见!
她立刻收敛气息,巴不得脚下安一对风火轮,快快溜走,而她溜走时,沈誉虽然发现了,但被锦瑟缠住,锦瑟虽然也发现了,但她的目标始终是沈誉。
所以,千凝倒是幸运一回,成功避开一场交战,还甩开沈誉这颗定时炸弹。
她再度拿出嵇无靖的钥匙,这才发现,她离下一个光点,已经很近了。
她隐约猜到,下一个光点大约就是陆决,因为沈誉知道陆决的遭遇,他们都在梁国的概率比较大,所以,在海的那一边的商国的金色光点,就是天臧。
推断一下,商国常年战争不休,逝者多,天臧又是一副慈悲心肠,超度亡魂,很正常。
千凝分析完,朝陆决那个光点赶过去。
却也在这时候,菜菜又一次和她联系上,千凝一喜,主动给菜菜奏响背景音乐:“铛铛铛铛,欢迎菜菜!”
菜菜颇为受用,它一下发现沈誉不在:“他人呢?”
千凝:“我甩掉了,我们遇上一只几百年的狐妖,你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她一边分辨方位,去陆家村,一边说:“他大概也是逃走了吧,他的钥匙,我等之后再拿了,我可不想找陆决和天臧的路上,总有乱七八糟的事。”
菜菜:“唔。”
菜菜的反应不太寻常。
千凝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没逃走?”
不可能,沈誉虽然发挥不出筑基的实力,但他能力也不差,肯定有最后的手段,没有使出来。
何况现实里,真正十五六岁的沈誉,也一定经历过被锦瑟追婚的事,既然现实里他都逃过来了,浮世里也一样。
千凝说出猜想,却听菜菜说:“是,现实里,沈誉能从锦瑟手下逃走。”
“不过现实里,沈誉没有被吞云重伤,如今的浮世,沈誉身上一直带着伤,吞云那一下攻击是致命的,得耗费他两三个月的时间,才可能休整好。”
也就是说,沈誉不一定打得过锦瑟。
千凝记得,吞云造成的伤,那是他为了救她。
她的脚步顿住。
“所以,现在沈誉在哪?”
此时,既安镇恢复两日前的热闹。
虽然当时新郎逃了一次婚,不过,镇长大人法力无边,把新郎找回来,好好捆住,又在附近布置不少阵法,所以,这一次,新郎一定逃不了。
屋外宾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屋内没有燃烛火,昏暗之中,沈誉脸色一派淡然。
锦瑟最爱沈誉的淡然,又恨他的无所谓,她眼底情绪复杂:“沈誉你知道么,你是我这么多年来,需要强绑着才愿意和我拜堂的男子。”
沈誉撩起眼皮子,吊儿郎当般看她:“我的荣幸。”
锦瑟冷哼一声,说:“你的骈头跑了,她根本就不爱你,你从了我有什么不好的?”
沈誉垂下眼睛,不作反应。
锦瑟又说:“好好呆着,不要再想别的了,婚礼很快就会开始。”
锦瑟走后,屋子内外,开启四五个阵法,还有十二个妖兽守着。
沈誉试着解开自己手上的捆仙锁,不过,没有任何用处,他被吞云伤过的后背,一旦用力,是一阵阵的闷疼。
好久没尝到疼痛的滋味了,他轻喘一声。
歇过来后,他抬头,望着屋外的一轮明月。
都这个时候了,或许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沈誉自嘲一笑,看来千凝也很生气,所以才会抛下他,毕竟确实是他欺骗她在先。
不止这一次,还有从前。
她是自由的,而他却曾想通过控制她珍惜的人、事、物,来达到控制她的目的。
所以,她再没有正眼看过他。
在修真界的小界,陆决涉岩浆而来那日之后,沈誉总会梦到,那抹俏丽的身影,决绝地踏进强大的传送阵,毫无留念。
被抛下的滋味并不好受。
就如这一次,她跑的时候,犹如森林里的精灵,敏捷、迅速,又一次的,她抛下他。
可沈誉低下头,发出低沉的笑。
笑意延伸开无尽的绝望,渐渐盘桓在心口,郁积成一块,让他的五脏六腑,逐渐腐蚀坏透,变成黑沉的一团。
面上时常带着微笑的人,并不是他觉得快乐,有时候只是一种伪装罢了。
以前的伪装,是掩饰自己对万事万物的无趣,现在的伪装,是掩盖无法触及心中所要的无力。
说来好笑,从来觉得一切触手可及,太过无趣的他,也会因为求不得,而黯然神伤。
他提着唇角,接着笑,不知道是不是受浮世里十五岁自己的影响,他的眼圈在发烫。
那个十五岁的少年,他一腔感情纯然,爱意浓烈,为此,他不服气,不甘心,质问一百多岁的自己:
[你喜欢她,为什么不相信她会回来解救你?]
[不可能的,]沈誉告诉自己,[因为,我永远是被放在最后位。]
在陆决、归一,亦或者秦九歌、谢承宣等人之中,他永远,是被放在最后一位。
甚至,不会被千凝考虑到。
他明白的。
下一瞬,房外唯一的窗户,突然掉了一颗石子进来,沈誉本是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情绪里,却被这颗石头打断。
他愣了愣,挑起眼睛,看向那扇窗户——
只看一个女子趴在窗口,她笑眯眯的,似乎在幸灾乐祸他的处境,但那不是幻象,是真实存在的。
她回来了。
沈誉呆滞住。
她的眼眸,像载满一河星子,总有一颗星星,能够倏地点亮沈誉心里的灯盏。
只需一瞬间,暖意就流满全身。
他哑声,笑了笑。
屋内昏暗,千凝并不能看清楚屋内沈誉的表情,不过外头亮,她知道他能看得清,对他做了个口型:过来。
屋外的阵法,因为她是个凡人,反而可以安安全全走过来,而那十二个妖族护卫,有的被她引走,有的被她拍晕,解救沈誉的时机,只有现在了!
只看沈誉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低着头,脚步缓慢走来。
忽的,他抬起头,一滴眼泪倏地从眼角滑落,他眼尾猩红,脸上却带着笑意:“怎么,舍不得我?”
千凝:“……”
要不是看到那滴瞬间消失的泪水,她还以为,沈誉真的不介意呢。
不过,那滴泪,也让千凝不由反思自己,平时是不是伤害过沈誉——不,没有,她这么一个纯正好女人,怎么会做渣女才做的事呢。
她舒口气,小声说:“快点。”
门口有阵法,沈誉走不了的,只能走窗户,可窗户太小,千凝皱眉,突然,她有个好主意。
她把窗户下的墙,给扒下来了。
确实是“扒”,没发出任何声息,就像扒豆腐一样,轻轻松松。
沈誉突然庆幸,千凝不曾用这股气力揍他。
可惜的是,这点动静还是触动阵法,引来不少妖族。
千凝不再隐藏实力,锦瑟要对她用术法,她就吸走锦瑟的灵力,地面有阵法,她就捶地,把阵法都破坏掉。
纯粹的力量输出,半点不亚于术法。
沈誉看着护在她面前的女子,突然想到,凡人的话本里,最喜欢英雄救美的戏码,所以,他这是被救的美人吧。
他等来了他的英雄。
千凝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再一次地,把沈誉抢了回来。
而这次,虽然千凝没伤那些妖兽,但她有意破坏过甚,大半个既安镇都毁于一旦。
那些妖兽都跪着求锦瑟别追,这镇长大人的婚礼,成了他们一生的阴影。
锦瑟气急败坏,犹记得,千凝曾说过,没必要爱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她死死攥着手,最后,慢慢松开,罢了,强求不来。
她不得不放弃沈誉,重建既安镇。
与此同时,千凝身上被贴了个“狂暴女”的标签,传遍人界的妖兽圈子,它们见着都要躲着她走。
说回当下,沈誉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狂,狂暴女哈哈哈!”
千凝揉揉拳头:“我可以再让你感受一下。”
沈誉见好就收,喘着气,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他站在一棵树下,忽的弯起眼睛,像狐狸一样地笑了:“既然你帮了我,我就送你一份礼物吧。”
千凝:“嗯?”
沈誉认真地说:“是好东西,你闭上眼,伸出手。”
千凝将信将疑,微微合上眼睛,留有一条缝,她伸出手,忽的,指尖一暖,她看到,沈誉居然低头,亲了下她的手指。
猝不及防。
好啊居然敢占她便宜,千凝睁开眼,刚要发火,却发觉手上一沉。
那是一把钥匙。
沈誉眯着眼笑说:“我的钥匙,给你了。”
千凝:“你……”
她明白了,前头沈誉说的什么不懂钥匙为何物,都是骗人的,他一早,就把自己心间的钥匙拿出来,也懂钥匙的含义。
紧接着,沈誉又拿出一片巴掌大小,金光闪闪的鳞片:“这是蛟王的护心麟。”
千凝:“……”
说蛟王护心麟被他丢了,也是骗她的!
知道千凝在想什么,沈誉说:“放心,把护心麟给你,蛟王的追杀印记还在我身上,它不会追杀你的。”
“有了蛟王的护心麟,你就能去商国找另一个方位,从梁国去商国,要度海的,你知道吧?”
确实,有了蛟王的护心麟,千凝能以最快速度,也是最安全地度海。
千凝揉了揉额角:“你这嘴里,到底有哪些话是真的?”
沈誉斜睨她,笑嘻嘻地说:“有啊,我是真的喜欢你。”
千凝没往心里去,她推了下他肩膀:“满嘴跑马跑死你得了。”
沈誉垂下眼,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如果他一开始,就把钥匙给千凝,她不会再分出多余的精力给他。
护心麟也好,镇魂丹也罢,他要给她的东西都给到了,这样,她接下来的旅程,能够顺顺利利,平安即可。
如此,他就不用再跟在她身边了。
沈誉对她摆摆手:“我要继续游历去了。”
他转过身,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人叫住他,他回过头,千凝展开笑颜,对他挥手,一手放在唇边:
“一路顺风。”
恰有一阵风,吹起沈誉的衣袖。
沈誉笑了笑。
哪怕一次也好,他希望,她是为了他,即使是句祝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