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密林,暗不见光。
一支无声部队,在深山中急速前行,带队的是个小个子男人,穿着典型的百濮青色短衫,这个人和莫怜有几分相向,他的眼里带着仇恨,恨的同时,又透着胆怯。
而在他身后,是一个况曼与孟九重想都没想到的人。
这人是昆苗,一个隐在身后,和况曼打过无数次交道的人。况曼与他还未正式会过面,但双方都已将对方的名字,刻在了脑子里,时刻想着怎么弄死对方。
“阿社,还有多久到洪湖?”昆苗的声音,阴沉沉响起。
自从暗布在阿萨族外的,第一波属下被伦山蛊后和况曼杀死后,昆苗心里就升起了一股紧迫感。
特别是在听说,莫怜带出去的那几个蛊奴,被擒下后,这种紧迫感就越发强烈。
这些蛊奴,体内所养都是极为凶残的蛊,莫怜带他们入阿萨族,本是想趁机炸开蛊奴身上的蛊,用来阴伦山蛊后用的,但伦山蛊后斗蛊前一夜,并未入住阿萨族,致使她没机会启动,后面又死得太快,什么作用都没发挥,就落进了阿萨族的手里。
现在,也不知道姓况的女人,有没有从那几个蛊奴的身上,联想到什么,若是联想到一些不该想起的东西,那大祭师危矣!
莫怜和妮怜都说过,世间,除了驱蛊铃,唯有洪湖里的怪物,可以将大祭师体内最后一蛊驱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洪湖怪物所产的灵蛇。
但灵蛇能不能驱除大祭师体内的蛊,她们不能确定。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可以压制,哪怕伦山蛊后推动蛊术,大祭师也不会立即死亡,能牵制蛊术一段时间。妮怜以前曾想弄一条灵蛇去回纥,但守山一族居无定所,一直游荡在十万大山里,根本就不容易找到他们,这计划在最后因找不到人,也胎死腹中。
当年妮怜搅乱百濮百族,逼迫守山一族,为的就是洪湖怪物的血,和它所产的卵,可惜计划失败,守山一族,不知因何原因又崛起了,而且,还让洪湖里的那头怪物苏醒了过来。
计划连番失利,让他们一筹莫展。
他们不想过去动洪湖里的怪物,这怪物是百濮百族的信仰,一旦动了,极有可能对上百濮百族。
对上百濮百族与对上穆元德一个人,大祭师选择了后者。
毕竟,穆元德只是一个江湖人,而且还势单力薄,从他手中取到天玄令的机会,比从百濮百族手中,取到洪湖怪物的血,简单许多。
可是现在已经等不及了。
天玄令下落不明,而另一个可以解蛊的东西,就在洪湖中。
被叫阿社的男子,是莫怜的小儿子,他已在昨夜,知道自己阿娘被杀的事,并且,还知道他的阿姐也出事了。
亲人被杀,他恨死了伦山蛊后几人,所以,在昆苗临时改变计划,要前来洪湖取血时,他便毫不犹豫地点头,为他们带路。
没错,取洪湖龙王的血,是昆苗昨日临时决定的。
他设在阿萨族各路的伏兵,是这一趟潜入百濮的精锐。为了绞杀这对母女,烛龙堂高手尽出,而这些高手,现在几乎都在这里,就不信这么多高手,会取不到一条蛇的血。
妮怜虽然说过,这条蛇刀枪不入,没有弱点,且长年生活在水里,但只是有生命的东西,又怎么会没有弱点。
他们要的不多,只要他一滴血就行。
一滴血,就足以解除大祭师现在的困境。
“真,真要杀龙王。”阿社战战兢兢地问。
龙王……虽然因恨答应带路,但龙王是他们信仰的神灵,人又岂能杀神。
出生在百濮的人,从懂事起,就被大人灌输龙王是神,是守护百濮的神,哪怕阿塔族的孩子也不例外。
阿社想报仇,但又害怕龙王。
“不杀,只取一滴血。”昆苗看着一脸畏惧的阿社,心里闪过鄙视,他轻阖眼帘,挡住眼睛里的算计。
杀与不杀,得会过面才知道。
若这只龙王名不副实,那自然是要杀掉。他虽对百濮不熟,但听大祭师提过,说这只龙王全身都是宝,它的血不但能驱百蛊,还是上等的补品,不比那什么朱果差。
若是将湖中的蛇杀掉,那回纥必能多出无数高手。
有了这些高手,回纥再不惧中原。
说起来,回纥真正惧的从来不是中原皇室,而是中原那些无拘无束,逍遥江湖的武林人士。
回纥攻入中原,这些人一旦团结起来,比十万将士还恐怖,因为,他们全都是能以一敌百的好手。
但是,若湖中龙王的血,能为回纥制造出一批高手,那回纥便再没什么顾忌了。
“那,那就好,取了血就赶紧走。附近的阿瞒族,是专门保护洪湖的存在,一旦惊动了阿瞒族,那百濮就没我们的容身之地了。”阿社胆怯道。
几句话的功夫,一群人终于抵达了洪湖。
另一边,阿塔族。
伦山蛊后一群蛊虫挥出,很快,寨子内就有了反应。
最近的那幢阁楼里,惨叫声此起彼伏,听着特别瘆人。这些声音响起刹那,巫胥纵身飞入树端,然后倚在树叉上,吹起了笛子。
笛声悠悠荡荡,传遍四面八方,那些隐藏在潮湿树叶下的毒物,听到这声,仿佛吃了兴奋剂般,窸窸窣窣爬出地面,往阿塔族的寨子涌了过去。
而同一时间,刚才被投了毒的另几座阁楼里,也响起了惨叫声。
箭阵被破,杀戮正式拉开,况曼与孟九重飞身纵入寨子,开始收割起人命来。
阿塔族的人很多,除了本族之人,还有数不清的回纥人。这些人,有的人中毒,有的人中蛊,但也有什么都没中的。
这些完好无损的人,在确定来阿塔族的只有几个人后,立即展开了反击。
人很多,但唯一庆幸的,便是这里没有真正的高手。
血腥味,随着死掉的人,慢慢弥散在空中。阿塔族远处一座山峰上,一群老者眺望着阿塔族的寨子。
看清楚寨子里的杀戮,有几个不忍心地道:“屠族,太血腥了。阿塔族几百年才发展到如今这般大……”
“这是阿塔族的野心惹出来的祸,有此结局,也怨不得人。”一个老者杵着拐杖,深深感慨。
这些人,几乎都是昨儿去参加那场儿戏斗蛊的族长。从阿萨族离开后,各位族长便默契地出发来了阿塔族。
他们都想看看,伦山蛊后是不是真的要灭掉阿塔族。
这会儿听到寨子里传出的惨叫声,众人心里颇不是滋味。
虽不忍,但也没有人去阻止伦山蛊后的杀戮,毕竟,两任蛊后的命是解不开的仇,两族已是不死不休。
说起来,众人都不清楚,为什么阿塔族的人要杀伦山的蛊后,毕竟,伦山早已迁移出了百濮,与百濮之间只有几分香火情,她们影响不了百濮各族,也不会对各族产生影响。甚至,迁出去的蛊后一脉,比安居在百濮更让他们喜欢。
蛊后一脉若不迁走,那百族头顶上就会有一座搬不动的大山,死死压着他们,可这座大山,她主动离开了,离开了不算,还时不时反哺着百族。
这种情况,阿塔族为什么要杀伦山的蛊后?
杀掉伦山的蛊后,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你们有时间在这里同情阿塔族,倒不如赶紧查查自己身上有没有蛊虫。”
就在众人同情不忍之时,莫岚带着两个长老,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这些族长聚集的山坡。
昨晚送客时,他就听到有两个族长偷偷讨论阿塔族的事,然后看他们离开的方向,都是阿塔族这边,便猜到他们会来这里。他招待伦山蛊后,比他们晚了一夜出发,所以,这会山下寨杀戮都开始了,他才赶到。
“莫族长也来了,你此话是什么意思。”
莫岚看了一眼问话的人,冷哼一声:“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昨日伦山蛊后不是捉住了一个阿塔族的小辈吗?她从那个女的身上审讯出,莫怜在好些族长身体里下了蛊虫,洪锋族长便是其一。阿塔族的野心太太,还好这次伦山蛊后进百濮寻仇,若不是她这一搅合,将阿塔族的野心暴露出来,以后,咱们说不定都要着阿塔族的道。”
莫岚此话一出,众位族长震惊了,纷纷瞪着眼睛看向莫岚,不敢置信。
“你是说,宴会上控制我的那条虫子,是阿塔族的杰作?”洪蜂族长听完,沉声道。
莫岚点头,然后郑重道:“我劝各位赶紧回族,先让族里阿嫫帮忙查一下,若是查不出去,就去找阿奴耶,让灵蛇帮忙驱蛊。”
“岂有此理,往各族族长身上种蛊,阿塔族是想干什么?”
众人愤怒了。
“观洪蜂族长昨日蛊发,似乎是受控制,阿塔族这是想控制百族。”
“哼,野心倒是不小,各位,我儿还不能独当一面,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被人阴了去,暂且告辞。”这人说完,袖子一甩,当即离开这处山波。
他要先回去让阿嬷检查一下身体,若是真中蛊……
其他族长见他离开,也有好些纷纷告辞,离开了阿塔族,准备回去找族里的老阿嫫帮忙检查身体,最后,留下的几个族长,都是稍会一些蛊术,但是不精通的人,他们身边,正好跟着蛊术精湛的人,便也不用急着回族,于是,就与莫岚一起,站在山坡上,静观下方寨子的战斗。
寨子里的战斗,呈一面倒的状态。
虽然也有人反抗,但反抗者皆不是况曼他们的对手,也在阿塔族的少女放蛊,但在蛊后面前,放蛊无异于关公面前耍大刀。
巫胥招来毒物,守住了两方出路,令况曼等四人能毫无章法地在寨子里收割。一时间,天地间哀嚎不断,直到两个时辰之后,这个寨子才算安静了下去。
血,染红了整个寨子,仿佛炼狱一般森然恐怖,地上的尸体,阿塔族的回纥杀手各占一半。
况曼在杀这些人的时候,很清楚,这里面有无辜者,但是立场不同时,无辜与不无辜已经不在考虑之中。
在妮怜生了,欲与回纥染指中原,阿塔族不阻止反而相帮的时候,就注定了两方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没有无辜者。
寨子恢复宁静,况曼手持长鞭,凛凛伫立在一座阁楼顶上,身旁,孟九重双剑紧握,静静相陪。
轻风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吹入肺部,但屋顶上的人却仿佛没有感觉般,依旧垂首,静看着脚下的炼狱场。
守着阿塔族出路的巫胥,和杀完人正在擦拭刀刃的云飞,在看到阁楼顶上那两个仿佛杀神附体的人时,心里都微微生起了异样。
云飞眼中是浓浓沉重。
八年没见,小师妹如今……是什么造就了她杀了这么多人,还面不改色的性子?
如果师父在这里,必是会心痛难当,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丫头,如今却……
巫胥则是震惊,那双凉薄的眸子,在看向况曼和孟九重时有了一丝异色。
都道他凉薄无心,可在面对这么多死人时,他的心依旧没办法平静,但阁楼上的那两人,仿佛他们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蚂蚁般。
到底,是谁更凉薄无心呢。
安静没有持续太久,在这一片鲜血染红的寨子中,伦山蛊后拖着长长的黑袍,犹如地狱使者,从阿塔族的养蛊窟出来后,便恢复了正常。
伦山蛊后看着满地的死人,脸上挂着一个残忍的笑。
“阿曼,下来。”伦山蛊后抬头,看着阁楼上红衣飘荡的少女,温柔一笑。
她的笑很温和,但这种笑在这满地尸体与血的地方,看着却极为诡谲。
可听到叫声,况曼眼晴清亮,一个大鹏展翅,纵身到了伦山蛊后身边。
伦山蛊后轻轻牵上阿曼的手:“阿塔族底蕴太浅,阿娘本还想找点东西送你,如今看来是不行,不过不急,等以后阿娘回了伦山,必会给阿曼准备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她刚才去了阿塔族蛊虫窟,将里面的蛊虫全部清理掉了。
清理的时候,她本想找出几个好的,送给况曼,结果找了一圈,却发现都是些劣质货,倒是前段时间被她杀掉的那只三十年蛊王还不错,可惜,那时候,她不知道阿曼来了百濮,要是知道,她就不杀了。
“那我先谢谢阿娘。”况曼脆生生道了句。
母女俩的声音,将弥漫在阿塔族死寂一般的气氛冲散。
五人在寨外路口汇合,准备离开阿塔族。
身后,血色的地狱场景,代表着一个族群的覆灭。
伦山蛊后其实早就可以覆灭阿塔族,她的武力许是在场几个人中最低的,但她的杀人手段却是在场五个人之中最高的。更何况,这是在百濮。
就如她所言,在这十万大山的密林中,就没有她杀不了的人,而她早前一直挑衅,却未赶尽杀绝,只是为了引出妮怜罢了。
妮怜的下落她已知道,能牵制她的人,也已落入了她的手中,所以,这个族群已没必要存在了。
步出阿塔族,山坡上,莫岚和剩下的几个族长,匆匆下山,来到几人面前。
看到这些人,况曼一点都不奇怪。
早在树林中时,他们就察觉到这山坡上有人,孟九重眼尖,远远将人瞧了清楚,并说,这些都是出现在阿萨族的各族族长。
不管是伦山蛊后,还是况曼,都知道这些族长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只不碍她的事,想看就看吧。
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扬伦山威名,免得以后还有那野心勃勃的人,算计伦山。
“莫族长,你们来得正好,阿塔族覆灭了,我在蛊窟那边发现了一些东西,各位族长去看一看吧,若是本族的,就将之带回去吧。”伦山蛊后顿步,看着几个族长,意味深长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