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武场上除了十三四岁的少年,还有七八岁,甚至更小的孩子。
看着这些孩子,况曼冷眉紧紧蹙了起来,没有女孩,没有女人……
这个寨子的女人呢?
难道……
不知是想到了哪种可能,况曼的眼睛沉得犹如淬了冰渣子,再看这些孩子的眼神,充满了一种说不明的情绪。
她吐息,收回视线,遁身往凤凰寨后山走去。
刚走出没多久,山上大殿钟声又悠悠传响,一群大殿前的男人不知接到了什么命令,全副武装地从山上疾奔了下来。
带头的,是两个血气极旺的大汉。
况曼定睛一看,立即就认出了其中一个。那个人,正是东义县城墙上,贴出来的凤凰寨三当家。
这人手上功夫应该很强,自少比那什么阿蛮耶和阿葆丹强,步伐大开大合,那气势给人一种恶狼出没的感觉。
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这两个人下了大殿,在山脚清点了一下人数,然后各带一队人马,从寨子外的两条小径出发,离开了凤凰寨。
他们带走的人有点多,人一带走,整个凤凰刹时空荡了下来。
这期间,况曼一直都躲在草墩子里,将自己藏着严严实实。
况曼瞥着两队人离开的方赂,蹙眉思考了一会儿,随即眼睛一紧,放弃去后山的打算。
从草墩里出来,她仰头看了一眼山腰大殿,然后找了一个方向,沿着山壁,以松树为掩饰,摸上了那座回纥人建的大殿。
也不知道是不是外围的警戒已经够多,凤凰寨内里的戒备并不森严,甚至没有一个站哨的人。
唯一的哨点,可能就是天上的老鹰了。
但老鹰不是人,它能察觉地上人的行动,却不能分析厉害关系。
稍一伪装,这老鹰就分辨不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了。
比如现在,天上两只老鹰都发现了况曼,可况曼穿着胡服,一副胡人打份,老鹰看见了她,也当她是自己人,根本就没有发出警戒。
此时,威严的大殿上,阿奢寿板着脸,沉寂而坐,脚边还跪坐着一个少女。
这少女埋着头,小心翼翼地给阿奢粟轻捶着大腿,一副颤颤弱弱模样。
阿奢寿鹰目狠戾,手指轻叩着虎皮大椅的边沿,想着刚才接到的消息。
老二传消息,说阿蛮耶和阿葆丹都被杀了,头颅被人斩下来,全部挂在木桩上,杀人者,似乎在向他们凤凰寨示威。
不但如此,他们埋伏在石山附近的人,也全军覆灭了。
死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这个姓况的娘们儿,有点本事……
示威……向我凤凰寨示威!
呸,别被我阿奢寿抓到,否则……定将你大卸八块,砍下脑袋挂到圣慾天的大门外。
阿奢寿冷沉着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他唇边勾勒起了一抹瘆人的笑。
他起身,一脚踢倒脚边的少女,大步走到桌边,抬笔,写了一张纸条,然后招来一只老鹰,将纸条绑到老鹰的腿上,让老鹰去送信。
为了赤阳堡大弟子需要的朱果,他损失了阿蛮耶和阿葆丹,赤阳堡又岂能什么都不付出。
对了,老二还说石山那边没有刘元恺的尸体,也不知道,那刘元恺是死还是活。
沈镇远……乌龟壳子躲了这么久,大弟子失踪,是时候该出壳了。
再不出壳,你失踪的可不就单单只是一个大弟子了。
让老鹰将信送出,阿奢寿转身,去了大殿后方的房子。
阿奢寿来到殿后一处小屋前,一身阴鸷蓦然一收,单手放在胸前,垂首恭敬道:“三祭师,阿蛮耶和阿葆丹死了,死在况飞舟女儿的手上。”
话落下,屋内沉寂许久,一道苍老的声音徐徐响起:“死了便死了吧,可找到况飞舟女儿的行踪了?”
阿奢寿:“还未有消息传回。”
“尽快找到他们两人,能擒就擒,不到万不得已,暂时别杀他们,特别是孟家小子。他,老夫有大用。”
孟泽之子……穆元德的徒弟,捉住这个人,也许便能从穆元德手上拿到玄天令。
玄天令,玄天令,找了十多年的玄天令,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之取到手。
大祭师的时间不多了,再取不到玄天令,不但尸奴练出来有缺陷,大祭师的生命也时刻受到蛊虫的威胁。
只拿得天玄天令,拿到点尸沙,驱蛊铃,大祭师的性命才万无一失。
“是。”
“把我带来的莫鹰放出去,它较为灵敏,应该能很快找出他们的行踪。”
“是”阿奢寿听到里面老者让放出莫鹰,眼睛顿时一亮,粗狂的脸上带起了笑意。
他这时候来找三祭师,要的,就是他带来的莫鹰。
真当他是蠢了还是怎么着,敢在十万大山里设陷阱埋伏几个人。
泾山那么大,几个人混进山里,别说他这点人找不出人,就是多一倍,也不见得能山中搜寻出几个人的行踪。
他如此自信,一定能在山里找到人,原因,就是这批从大草原上带来的莫鹰。
这批鹰是三公子亲手驯养,而且,还是以人血驯养出来的。凶性极强,又极为灵锐,能追踪分辨猎物气息。
二十里之内,只要它们要找人的出现过,它们就能凭着气息将人找出来。
泾山很大,靠人力搜寻,那得搜到猴年马月,他捉鱼的杀手锏可不是山里的那些陷阱和埋伏,而这是批莫鹰。
阿奢寿应了一声,踏着轻快的步伐去了鹰房。而这时,院中一个拿着扫把,弓着腰,正在打扫院子的某个男人,在听到这两人的对话,眼睛微不可查的眯了眯。
许是院子已经打扫干净,他拿着扫把,往廊道拐角走了去。
到了拐角处,他眼角余光环顾了一下四周,见不过处一有间疑似书房的屋子,他眼睛一眯,快速闪了进去。
进去后一看,果然,这是间书房。
孟九重将扫把放在一旁,速度极快地开始在书房里找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摸进来的这间书房是谁的,里面的陈设非常多,零零杂杂,各个朝代的书都有,还有好几份中原舆图,不但如此,他还在书房桌子下面,摸到了一个暗甲。
暗甲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孟九重没空去看,直接将甲子里的东西取出来塞进了怀里,然后又从其他几本书里,翻出了一些书信。
这会儿时间紧急,孟九重完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看这些书信,通通都收入怀里,打算等离开了凤凰寨之后,再来看这些东西。
刚才他可是听阿奢寿和房里的那个人说了,要放莫鹰。
莫鹰——回纥最出名的老鹰,这种老鹰,甚至偶尔还会出现在回纥与姜鲁的战场之上。
如果凤凰寨真的有莫鹰,那他和阿曼绝对隐藏不了多久。
一旦暴露,他俩必会陷入各种追杀中。
还有刚才在那所房间里说话的人,那是一个高手,的确是一个不亚于师父存在的高手。
他入了这院子,竟没有察觉到那间房里有人,要不是阿奢寿来院子中,和屋里的人对话,他……
还好他入院子中,够警惕,没一开始就寻找书房,而是伪装成打杂的,在院子中观察。
得快一点,快一点将这些东都打包带走,就算要暴露,也不能暴露在凤凰寨里。
孟九重下手迅速,把凡是看到的信件通通打包,塞进怀里。
与此同时,况曼沿着山壁上的松树,爬上了山腰大殿,一到大殿,她便从大殿一侧的一个小门进了后院。
刚进去,便见那边有个人提着扫把,往她所在的这个小门走了过来。
况曼眼睛一蹙,赶忙躲进到一旁的木柱后面。躲好后,她才发现,这个埋着头,走路姿势大开大合,像极了回纥人的男子是孟九重。
她眼睛一亮,赶忙朝孟九重嘘了一声。
孟九重听到嘘声,抬头看去。见况曼躲在木柱后面,他凤眸轻蹙,向况曼招了招手,然后,二人身形一闪,闪到了假山后面。
“快走,凤凰寨里有莫鹰,那边还有一个武功极强的高手。”一躲到暗处,孟九重就急忙道。
况曼微楞:“莫鹰是啥?”
孟九重低沉道:“回纥最有灵性的老鹰。”
况曼闻言,白皙额头紧蹙了起来。她被老鹰盯梢太久,知道这些老鹰有多烦人,倘若凤凰寨真有更厉害的老鹰,那他们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暴露。
“你先走,我去做点事。”况曼没有问莫鹰的具体情况,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瓷瓶。
看着小瓷瓶,况曼眼里透出点惋惜:“这泾山里毒物多是多,能一下子毒死人的除了箭毒木,却没有多少其它的。我去给他们添点料,你去下山水井里,也给添点进去。”
说罢,况曼不等孟九重说话,便从假山后走了出去。
她刚才从山壁爬上大殿前的演武场,瞅到那边有口水井,哼哼哼,没有毒死人的毒药,那就换毒下。
毒得他们神经中毒,脚趴手软,浑身无力,躺上个几天还是可以的。
况曼蹑手蹑脚走到水井边,这会山腰大殿的人几乎都被带了出去,整个大殿都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人。
不,其实还有个人。
大殿那边,还有一个少女。这少女,就是刚才被阿奢寿踢了一脚的女孩。
这个女孩五官很好看,身上衣不遮体,这才刚到开春,身上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青纱。
她似乎也看到一况曼,不过她没叫也没喊,就那么麻木地看着况曼。
况曼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看了她一眼,这女孩却不闪不避,任由况曼看她。
况曼伸出一根手指,朝她嘘了一声。
那女孩定定地看了看况曼,然后慢慢垂下头,蹒跚着走进了大殿里。
况曼看到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是被回纥人掳上山的少女。
心底愈发沉重,她侧头,打开瓷瓶的木栓,将里面的毒全倒进水井里,倒完了还不算,又从怀里摸出两个瓶子,继续往水井里倒。
神经麻痹的,吃了拉肚子……通通往里面倒。
毒药大杂烩,就不信,还毒不倒这些留在山寨里的回纥人。
倒完药,况曼身子一晃,晃进大殿,见那少女抱着身体,缩在大殿一桌角处。
她眉头轻蹙,走过去,轻声道:“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
女孩抬头,目光呆滞地摇了摇。随即,她沾了点桌上的水,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快走。】
看到这地上的字,况曼微微诧异,垂眸,看着她一直紧闭着的嘴。
不知想到什么,她素手轻抬,捏住女孩的下颌,让她轻轻张开嘴。
女孩嘴一张,况曼当即便明白,为什么她不能开口了。
她……她的舌头,少了一半。
况曼眸子滴水,一双眼睛仿佛涂了毒。
况曼:“和我离开。”
女孩摇了摇头,避开况曼的手,抱着腿又缩到了桌子边。
况曼看着女孩,心口微微发胀。这个女孩,让她想起了末世里的某些女孩……
她……已经没有了生的,麻木的过一天,算一天。
不知想到什么,况曼从怀里取出一瓶见血封喉,塞给女孩:“见血封喉,只要出血处沾了它,就必死无疑。”
说罢,况曼转身,悄然出了大殿。
女孩捏着药瓶,愣愣地看着况曼离开的身影,随即又埋下了头。
离开……离开后她能去哪?
她阿爹阿娘,叔叔伯伯,爷爷奶奶全都丧命在了这群回纥人的手里,而她却因长相出众,被他们掳上了山。
掳上山,她才知道,原来爷爷是被他们蓄意谋杀的,只因为……爷爷是主战派,坚定执行着皇上杀尽回纥人的计划。
可回纥人没死绝,他们却……
见血封喉,很好的毒,也许……她可以为死去的亲人拉报仇了。
况曼离开,并不知道大殿中的少女是谁。如果此刻东义县的县太爷在的话,应该就能认出这个女孩是谁。
她……正是前几个月,在泾山被杀的那个告老还乡官员的孙女。
那位官员在位时,是兵部侍郎,坚定的主战派。年老还乡,结果却……
况曼给出见血封喉,她不知道这个女孩会将这毒,用在自己身上,还是用在回纥人的身上……但,这是她唯一能为她做的。
时间紧迫,况曼不敢留久,下了毒就立即沿着山壁回到了山脚下。
与此同时,前去鹰房提取莫鹰的阿奢寿,也带着两只莫鹰,回到了大殿上。
入了大殿,他仿佛没有瞧见缩在桌边的少女,大刀阔斧地坐到虎皮椅上,然后取出怀里,暗线送至凤凰山的,况曼和孟九重的贴身之物,放到莫鹰嘴边。
两只莫鹰的尖嘴,啄了两下阿奢寿手上的两块布,然后一展翅膀,就飞出了大殿。
看到飞走的莫鹰,阿奢寿阴恻恻地大笑了一声。
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年轻,真以为躲在山里老子就拿你们没办法了,等着瞧,这次看你们往哪里逃。
放出莫鹰,阿奢寿心情悦愉地朝缩在桌脚边的女孩招了招头,女孩看了他一眼,垂着头,乖巧地走向阿奢寿。
阿奢寿粗糙的大掌,捏了两下女孩,然后将女孩抱起来,哈哈大笑,走进了大殿后的卧榻处……
另一边,况曼下山,在约定的地方等待孟九重。
孟九重比她早一步下山,往山下的水井里投毒。山下水井比较多,一共四口,况曼已将水井的位置告诉给了孟九重,这会儿,孟九重应该投完毒了。
果不其然,没等多大一会儿,孟九重就从一侧的小径里走了过来。
二人汇合,都未曾开口,默契地准备下山。
下山前,况曼将自己带来的九个战利品,挂到了寨子入口处,最显眼的地方。
只要是带眼睛的路过,都能看到它们。
孟九重和况曼按原路出山,毕竟这条路已经走过一次。他们撤离的速度很快,但阿奢寿放出莫鹰的速度也极快。
两人才隐身进山林没多久,天空中,一声鹰唳突兀响起。
这声老鹰的叫声,悠长又尖锐,仿佛一种讯号般,迅速传达天地。
况曼与孟九重一听到这声音,便知道,他们暴露了。
二人对望了一眼,二话不说,一人施展轻功,一人施展异能,速速急奔。
天空上莫鹰盘旋,一边飞,一边叫,眨眼功夫,便惊动了林中所以有哨岗,那些守在哨岗里的人,开始骚/动起来。
留守在寨子里的阿奢寿,也听到了这道鹰鸣声。
听到这声音,他那双正少女身上施虐的手,猛得一顿,旋即翻身下塌,套上胡服,快速往大殿外奔。
与此同时,大殿后方那排房子里,那道一直掩着的木屋,砰得一声炸开。
那个来了凤凰寨就未曾现过身的三祭师,终于踏出了他的房间。一出房门,他身子一纵,如一只鹘鹰般,猛得一下冲上大殿屋顶,矫健地从山壁之下飞疾而下,落到了山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