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年轻还未过三十,远没到大肆做寿的年纪,去年生辰时也提倡节俭,听说只在宫中与皇上一道吃了碗面条。
今年突然这般大张旗鼓地操办,显然有别的用意。
皇上年过十四,转眼已上位近两年,也确实到了广纳后宫的年纪。太后此番做寿,十成十是打着这个名义替小皇帝相看未来皇后妃子罢了。
这下子京中有待嫁女儿的权贵可都活络了起来,一个两个想尽了办法捯饬自家闺女,务必要让她们被太后皇帝选中。
哪怕当不成皇后做个贵妃也是极好的,不仅大大长脸,这往后在宫里可就算是有了自己人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便能知道,于家中男儿的仕途是大大有利。
若是自家女儿或姐妹争气生个皇子,将来未必不能荣登大宝。看看如今的皇上,在鲜卑人打进来之前谁能想到皇位会落到他头上。
所以关键是得有个皇子,至于皇位大可以慢慢筹谋。
一时间京城家家户户热闹非凡,连带着那些个绸缎庄珠宝铺生意都好了许多,一个个忙着给自家女眷添新衣打首饰,就盼着入宫那日能得贵人亲眼。
富平侯府里这些日子也是忙乱个不停。主要是长公主那边的琼华院。
自从跟丈夫撕破脸后,长公主对挽回他的心再没了念想,如今只一心盼着女儿阮茱能嫁得高门。她从宫中回来后没多久,便有人传了信过来,说太后娘娘有意将阮茱召进宫去。
这消息得了还不到两天,便传出宫里要大摆宴席为太后祝寿的消息,长公主心想这不就是明摆着要寻个由头为她的茱儿进宫铺路吗?
那几日长公主少时的傲气又全回到了身上,在府里横行霸道说一不二,一副立马就要鸡犬长升天的模样。她一面忙着从库房里挑选绸缎首饰为女儿悉心装扮,一面还不忘吩咐下人盯紧了文茵院,绝不能让阮筝的风头盖过自己女儿。
贱婢生的女儿天生一张狐狸精的勾人脸孔,若再叫她盛装打扮一番,那哪里还有旁人什么事。
许妈妈有事没事还是会劝着长公主:“大姑娘那边没什么动静,听说连首饰都不曾做新的,您不必太过焦心。”
话是这么说许妈妈心里也清楚,大姑娘哪里需要打扮什么。她天生的娇媚脸孔已是把二姑娘比到了尘土里,哪怕荆钗布裙也丝毫不掩她的光华。
这回入宫只要有大姑娘在,小皇帝的眼里就不可能容得下别的姑娘。长公主与其挖空心思打扮二姑娘,还不如想想办法跟大姑娘搞好关系。
万一大姑娘真一不小心当了皇后娘娘,那往后这富平侯府可就要全靠她了。
可惜长公主哪里会承认这个现实,依旧一门心思只知道扑在自己女儿身上。许妈妈见劝不过只能私下里长吁短叹,没几天人便瘦了一圈。
那一日在后院的井边碰上了来帮二姑娘洗衣服的杜仲,两人便小声闲聊了几句。许妈妈望着杜仲盆里堆成山的衣衫,问道:“这都是二姑娘刚刚试过的?”
“是,公主说这些都不衬二姑娘的肤色,让我洗干净先搁起来。”
“公主到底弄了多少衣服给二姑娘?”
杜仲苦笑一声:“我也不清楚,每日里流水般送进来,可没一件看得过眼的。”
二姑娘天生体弱,容貌气质跟大姑娘天差地别。她再怎么折腾也是枉然,不是衣衫不够鲜亮衬不起她的肤色,实在是她面容憔悴配不上这么好看的衣衫。
杜仲这些天洗衣服洗得手都抬不起来,心里多少有点怨气,当下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也不能全怪在衣服上。”
说完才惊觉不对,一脸惶恐地望向许妈妈。没成想后者竟赞同地点点头:“你也是不容易,且再熬几天吧。待入了宫便好了,只是你也留个心眼儿,往后有些事情自己权衡一二,得懂得留好后路。”
杜仲一时眼热,没成想许妈妈会这么提点自己,当下心里也有了几分计较。
入宫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初五,离太后的生辰还差了几日。
这一回宫里是打定了主意要大操大办,提前几日就让姑娘们都进了宫。说是让她们进宫玩乐几日,但所有人都把这看成了选妃大典。
这么一想大多数人家便都紧张了起来。
长公主成竹在胸倒是一点儿也不怵,到了日子便坐了马车同阮茱一道入了宫。
一同出发的还有府里的大姑娘,不过阮筝不与她们同乘一车,自个儿坐了辆马车晃晃悠悠便入宫去了。
去的路上白苏还颇有些担心:“姑娘此番一人前去可要当心才是,那些胭脂水粉头面首饰带的都不多,宫里的贵人会不会怪罪?”
“不会。”
阮筝想起几次见太后她老人家也不见得打扮得多么华丽,想来就是不喜奢华的那种人。弄得花枝招展的说不定还惹人厌弃。
更何况此番入宫多半是为了替皇上选后,她又无心争这位子何必费尽心思,只消做好自己再顺带着吃些宫外吃不到的精致佳肴便可以了。
宫里她去了几回,也不觉得那是什么令人向往的地方,更没想过要把自己的一生困在那里。
二妹妹既然喜欢,那就送给她好了。
不过她是不想争,不代表旁人不争。就算她有心相让,二妹妹想要摘得凤冠也是颇为吃力,毕竟各家女眷都卯足了劲儿,二妹妹的姿容实在是差强人意。
听说连林昭都被林家给塞了进来,可见这后位竞争有多激烈,那可是比太后都小不了几岁的人啊。
阮筝心态极好,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入了宫。没想到一踏进专为她们这些贵女准备的院子时,发现除了她之外还有人也一样对这事儿提不起兴致来。
院子里的一棵树下,陆善沅素面朝天地坐在那里看着来来往往打扮鲜亮的姑娘默不作声。她穿着平日里常穿的一件嫩黄色秋衫,头上扎了两条同色的丝带,手上也就带了个翠玉镯子。
一张小脸不施脂粉,皱在一起的时候倒颇有几分天真的趣味。
阮筝便走过去坐到了她身边:“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痛快了?”
“没谁,我自个儿烦闷。”
“烦什么?”
“咱们得在这宫里待几天,是不是太后的寿宴一结束便能离开?”
阮筝笑道:“你这般着急做什么,家中替你相看了亲事,你赶着回去打听那人的品貌吗?”
本以为陆善沅会受不了打趣挠自己,没成想她竟老成地叹了口气:“唉,还不如家中给我说一门亲事呢。我娘让我进宫讨太后娘娘欢心,你也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阮筝点点头,她确实明白。这也是人之常情,镇国将军府如今烈火烹油正得圣眷,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把个女儿送进宫来总是多一份助力,也能保将军府富贵常存。
难怪陆夫人将陆善沅从江南叫了回来,怕一早就是打了这个主意呢。
阮筝一时间有些同情她:“你母亲也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
“若真为了我着想就不会想把我送进这地方来,一进宫门深似海,我往后就再也不能踏出那道宫门了。”
“那倒也未必,皇上若是南巡自然会带上后宫诸人,且这一路游山玩水好不快活,倒是不比嫁进寻常人家来得差。你当是嫁给个普通人家便能由着你随意出门了?”
陆善沅一时语塞。
阮筝说得有道理,她也不是真嫌弃皇宫才不想入宫,只是她有别的念想不能对外人道也。
阮筝心思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头,于是半开玩笑道:“莫非你不想入宫是因为早已有了心上人?”
陆善沅扭头一脸震惊地望着她,阮筝也变得紧张起来。她也就随口一说,没成想还真有其事。
看不出来陆善沅这么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竟已有了中意的人。
“那人是哪家的公子,可是你在江南遇上的?”
“不是,他、他应该是京城人士。”
“这话什么意思,你连他家住哪里都不清楚吗?”
陆善沅讪笑着点头。她确实不清楚,他俩一共也没见过几面,每回见面都在那儿针锋相对地拌嘴,她哪有机会跟人打听姓甚名谁。
说起来她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一世也未必再有机会见面,又何苦如此念念不忘。
当真是贱骨头吗,每日不跟人吵几句就浑身不痛快?
“算了。”陆善沅摆摆手,“先不想这些,还是想想如何避过这一难,别让太后娘娘看见我才是。”
“那也好办,到时候你便往后面躲就成。反正想往前冲的大有人在。”
阮筝指了指从面前走过的几个女子,突然表情一僵。没想到这几人中林昭也在,因她是阁老的孙女身份贵重,其余几人明显都在那儿捧她。
只是她看起来并不快活的样子,一双秀眉紧蹙。
看来她的心思也不在为后上面,估计还不死心还盼着有朝一日能嫁进慎亲王府。
陆善沅待她们走过才小声跟阮筝咬耳朵:“听说林姐姐在家绝食了好几日,说什么也不肯入宫。可是没法子,家里不听她的,今日进宫几乎是绑着进来的。听说林夫人都给她下跪了,唉也是怪可怜的。只求这一回她能见着王爷,若是能成就一段姻缘也算是得尝所愿了。”
阮筝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王爷也会来?”
“那是自然,太后做寿王爷们自然要进宫贺寿。摄政王再怎么独揽大权,这点面子还是要给太后的。”
阮筝听得一颗心扑嗵嗵直跳。
既然王爷要来,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会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