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筝回府后径直就去了长公主的琼华院。
她懒得再藏着掖着,索性跟对方挑明了来意。长公主对她的坦诚颇有些意外,伸手遣散了屋内众人,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到我跟前哭一场呢。”
阮筝淡淡道:“无用之事我便不做了。你我皆时间紧张,不如锣对锣鼓对鼓一次把话说清楚。”
长公主装作喝茶的样子,撇了撇茶盅上的浮沫:“是你急不是我急,你若不再快点儿,你那个亲娘可就要没命了。”
“难道您不急吗?您要真不急就不会兵行险招,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
长公主听得眉头一紧,差点摔碎手中的茶盅。
阮筝这话戳中了她的痛处,她现在确实急,甚至比阮筝还要急。
她的阮茱被罚跪了几日祠堂后已然病下,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她的马车冲撞了慎亲王那个杀神,算是惹下了滔天大祸。
虽然车夫回府当日已被杖杀,但外头流言四起却是怎么也压不住。
茱儿本就长得羸弱,听闻这个消息后更是病得人事不醒。长公主担心她熬不过去,又担心她即便熬过去以后也不好说亲,思来想去穷途末路,这才拿江氏开了刀。
想到这里她又有点庆幸,当年没杀江氏留她一命,没想到今日还真能派上用场。
她见阮筝如此也懒得再扮慈母,索性撕破脸吩咐道:“你纵马闹街胆大妄为,冲撞了慎亲王言行莽撞有违德行,自个儿去祠堂跪个三天再说。”
阮筝是个聪明人,一听她这话就明白了。
这是要用江氏威胁她就范,让她替阮茱认下罪行了。
也是,如今外头虽传得沸沸扬扬,但那日马车里究竟坐的是谁众人却也不敢肯定,甚至都不敢肯定那里是不是坐了主家的人。
大多人都在传这是刁奴仗着富平侯府的声势横行霸道,只是运气不好偏偏撞上了更大的山头。
阮茱从头到尾就没露面,有离得近的百姓也只说那日听到马车内有小丫鬟大呼小叫的声音。于是传言愈发多样,如今说什么的都有。
阮筝原本想着这事儿传一阵也就过去了,毕竟是奴才们闹的事情,于府内小姐少爷并不相干。只消让祖母父亲知道是妹妹所为惩戒一番绝了她往后再跟踪自己的念头便罢了。
没成想长公主到底是毒辣,竟是要自己背这口黑锅。
“江氏的命如今捏在你的手里,只看你允还是不允。你乖乖的便自己去找你父亲和祖母,把这事儿给认下。若是不听话我有的是办法把这脏水往你身上泼,还能一并要了江氏的命,你信不信?”
长公主话音刚落,屋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喝骂:“你这个毒妇!”
富平侯阮怀澹冲进房内,扬手就给了长公主一记清脆的耳光,一下子就把对方给打懵了。
阮筝也愣住了,印象里她还从未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向来是懒散不管事的,什么事情都是应付糊弄着便过去了,即便有事找上他也多半不会理会,整日里沉溺于书画逃避世事。
没成想今日他会这般出手凶狠,那一巴掌直接把长公主扇倒在地,一张脸顿时肿了大半。
屋外侍候的许妈妈等人听到响动就要冲进来,却被富平侯带来的长随死死摁住。
富平侯冷冷扫了许妈妈等人一眼,又吩咐那些长随:“给我摁住了。你们都是我阮家的家奴,不是她封家的奴才,今日就把这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都给我摁住了。谁敢不听话,直接砍了便是。”
长公主气得从地上爬起来:“你敢,阮怀澹!”
“你看我敢不敢。我不杀她们也能打得她们半死不活,你想怎么样,进宫告状吗?你以为太后有那点心思替你断几个家奴的案子?她怕是连见都不想见你。从前你在宫里横行无忌的时候是怎么对旁人的,如今旁人便会怎么待你。醒醒吧,你父亲死了,你哥也死了,你如今还有什么,空有个名头罢了。我告诉你,我今日就是算要休妻,你也奈何不得我!”
长公主气到浑身发颤,恨不得扑上去跟丈夫拼命。可她自知不是对手,也不愿在阮筝跟前出丑,咬牙冷笑道:“呵,你倒是想得美。几个奴才太后确实不会管,但你想休妻你且看太后管不管。那是皇家的颜面岂容你践踏,就算不为我为了皇家太后也不会准许。且你有什么理由休妻,我犯了哪一条你要休我,妒忌吗?那女人都不是阮家妇,我何来妒忌一说。不过一个乡野村妇,你看太后会不会为了这么个村妇连皇家脸面都不要,哈哈哈哈哈。”
长公主笑得放肆,富平侯的脸色则变得愈发难看起来。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谁也压不过谁。
就在这时一旁观战的阮筝冷冷开口道:“够了,你俩都不必再争。”
她缓步走向长公主,目光清明望着她:“这事儿我认,但你也必得马上放人。父亲既在此不如就做个见证,省得日后多有龃龉。母亲须得想好了,二妹妹还在病中,若你诓了我我自是要拿她出气的。拼着我这条命不要了,也定是要拉她与我生母陪葬的。母亲你说这事儿可划得来?”
长公主听她提起阮茱,不由后背一凉:“你敢!”
“有何不敢。若是没了名声再没了生母,我本也不必活着。既如此二妹妹自要跟我一起下地狱去。母亲若是疼她最好现在就让人放了江氏,若是想一辈子无后,您便随意吧。”
阮筝说完径直拂袖而去,走出大门的时候撞见了还被人死死摁住的许妈妈。
许妈妈费力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胆颤心惊惶恐不安。
长公主这些年日渐式微已是摇摇欲坠,本以为还能再撑几年。想不到今日一个小小的嫡女便能压制住她的气势。
过往的荣耀一去不复返,是再也无回天之力了啊。
阮筝应下了长公主的要求后,心里倒也没多难受。
接下来的几日她一直留在屋里没出门,每日看书习字做女红,从早忙到晚竟是没停下来过。
白苏有点心疼她,每每听到外头一些不好的传言时,总是担心得眼眶发红。
阮筝还得反过来宽慰她:“你怕什么,母亲为了二妹妹着想也不会把我怎么样。那些流言过一阵子便全没了。”
毕竟阮茱还得嫁人,长公主不会把事情做绝。把她的名声全毁了,阮茱不也得跟着倒霉。
所以虽然家里上上下下都瞒着不告诉她外头的传言,阮筝也能猜到个大概。
坊间现在的最多也就是多一种传言罢了,却绝不会坐实。而按在她头上的罪名也不过就是莽撞失礼而已,扯不到男女大防上。
长公主这是要毁了她在世家勋贵间的名声,好叫她往后无法在京城说亲。若是能把她嫁到外省,倒也省了她不少心思。
可她不知道的是,如今的阮筝根本没有嫁人的心思。
从前一门心思想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现在却是兴致全无。那些个男人不是花天酒地便是酒囊饭袋,都是表面光鲜内里草包的人物罢了。
她见多了也失望多了,对嫁人便没了念想。
那日绣帕子的时候她突然忍不住想,如今外头都在传她又凶又莽,只怕也没有正经高门大户愿意要她。
若是此刻她去找那人跟他提对食的事情,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外人不知道她的性了他还不知道吗?她哪里凶哪里莽,明明是最温顺不过的人嘛。
正在府内听韩逸汇报京中事务的封瀛突然觉得后背一凉,忍不住抬头朝永兴坊的方向望了一眼。
富平侯府内此刻会是什么光景,那个小丫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是不是正在抹眼泪?
应该不会,她那般聪慧又机警的人哪里会哭,她只有使计耍奸的时候才会掉几滴虚无的眼泪。
韩逸说着说着微微一抬头,就撞见自家王爷嘴角噙着笑意站在那里,眼神明显飘去了别处。
他立马识趣地乖乖闭嘴,想退去一边却又听封瀛道:“我吩咐你的事情可做好了?”
韩逸神情一凛:“回王爷的话,已安排妥当一切。江氏那边属下已着人严加把守,再不会让人伤她半分。”
封瀛点点头。
这事儿是他事先没想到,原本以为只是为了成全刘长墨的婚事罢了,他并未想过追究阮茱什么责任。
倒是没想到他那位长姐十分沉不住气,竟是用了江氏来威胁阮筝。
这招当真杀人诛心,要一个小小的女子在自己的名声与生母之间选择,无异是把她逼向绝路。
想到这里封瀛又道:“让人盯着些坊间,那些流言我不想再听到。”
“是。”
韩逸应了一声,立马就下去办。阮姑娘这么好的人,谁敢说她坏话,他先第一个不饶他。
街头巷尾的流言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但富平侯府内的纷争一时间还是未分胜负。
长公主那日被丈夫一番威胁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几日在屋里琢磨了许久,还是想了个法子出来对付阮筝。
当了她十几年的便宜女儿,怎么可能真叫她享尽荣华富贵。
她就是一个贱女人生的贱种罢了,凭什么留在侯府享福,她就该跟她那个没用的老娘一样,被送到深山老林里孤苦一生才行。
长公主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二话不说就让人把阮筝叫进了自己的屋里。
“你也知道你前些日子犯的错有多大,我呢虽说将你自小养大,却也不好过分徇私袒护。你父亲和老太太都不好意思开口罚你,那便由我做这个恶人吧。”
长公主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开门见山道,“你这样言行无状的孩子实在不适宜再留在家中,免得带坏弟妹。从今日起你便去青雀庵念佛吃斋闭门思过吧。”
这话说得明白,是要叫阮筝削发为尼出家去寺庙住一辈子了。
阮筝真没想到她心思能狠到这个份上,正要出声反驳,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洪亮有力的声音:“我倒要看看,谁敢把我孙女赶出这个家!”
阮筝回头,就见素喜扶着祖母走了进来。
老太太自从吃了刘长墨的药后,身子一天比一天康健。走路快了声音也响亮,连一双眼睛都比往日有神许多。
她这么定睛一瞪眼,还颇让人有些害怕。
阮筝赶紧上前去扶着她的另一边,老太太轻拍她手背,扭头又去看自己的儿媳妇:“筝丫头的事儿就不劳你操心了,她是我阮家的姑娘,是去是留自是我阮家说了算。”
长公主冷哼一声:“母亲这话说的,筝丫头也是我的女儿。我既是她的母亲,自有权决定她的去留,母亲就不必操心了。”
今日阮怀澹正巧不在府里,长公主打了一手好算盘,想趁着丈夫不在赶紧把阮筝这个眼中钉给送出去。
一旦她被送入青雀庵,自己再想办法绊住丈夫的手脚,想再把人接回来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