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内出来的男人身上披了件戏服,头发散乱面上的妆还没完全卸掉,像是刚从戏台上下来没多久。
他一下将阮筝扑倒拽进自己怀里,胳膊直接勒住了她的脖子,满脸惊惶地望着在场众人,好似身后有恶犬追着他咬似的。
很快同一间屋子里又有个女子追了出来,也是吓得面无人色,想要上前劝那人放开阮筝,可见他这么癫狂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住催促身边的小丫鬟:“快、快去让班主过来。”
这突然的变故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姜蓉忍不住惊呼出声,正要上前去救,却见一柄折扇横在自己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就抬头去看拦着自己的那个纨绔,满眼愤怒的神情。
陆嘉元却是镇定自若,指了指封瀛道:“我若是姑娘便不上去添乱了。”
“我与你怎么相同,那可是我朋友。”
“便是知道那是姑娘的好友,这才好言相劝。且看你手不能挑肩不能扛,上去不过也是送死罢了。”
话是这么说,可姜蓉还是被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给气着了,扭头冷哼一声不想与他对视。
陆嘉元毫不介意,反倒笑道:“姑娘还是莫要生气为好,须知女子气大伤身,于容貌……”
他没再说下去,但姜蓉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头一回被个男子这般评价容貌,还是个好喝花酒的纨绔,姜蓉气得恨不得当场踹他一脚。
可她更挂心阮筝的安危,当下只得忍下这口气,焦急地朝院内张望。
小小的院子内已是涌进来不少人,那个突然发癫的男子还死拽着阮筝不放。在他面前几尺远的地方,封瀛负手而立,一张坚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的浮动,反倒叫人生出了几分惊骇感。
那人像是神智不清的样子,整个人时不时颤抖几下,眼中神情涣散不明,仅剩一丝意志支撑着。他像是察觉到了危险一般,拽着阮筝往后退了两步,最后退到了花坛处,还拔下阮筝头上的一根簪子,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簪子触到阮筝的皮肉时,在场有胆小的女子当场发出了惊呼声。可封瀛却是置若罔闻,依旧不紧不慢地朝那人逼近。
男子已是力竭,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他虚弱地靠在花坛处,口中念念有词。说的什么却无人听得清。阮筝离得近,好奇地凑近听了片刻,只觉得像是在念什么咒语。正要开口询问对方时,却见对面的男子冲她使了个眼色。
那暗示一闪即逝,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方才脸上的神情有须臾的变化,只有阮筝与他相识已久,才能明白个中深意。
她咬了下唇算是给对方一个回应,紧接着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攥住了那人的手。
指甲欠入对方的皮肉内,疼得男人嚎叫了一声,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然捏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怀里的人就被推了出去,他只听到自己手腕处的骨骼发出一声脆响,瞬间冷汗便流了下来。
但这还没完,封瀛下手毫不留情,将那人的手骨生生掰断后又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处,将人踹出去几米远。那戏子倒在地上口中直喷鲜血,挣扎了几秒便昏死了过去。
姜蓉第一时间冲到阮筝身边,紧紧地搂住了她。原本负责望风的青黛也同一时间跑了过来,紧张地抓着阮筝的手直哭。倒是阮筝大惊之后整个人意外地镇定,只望着不远处躲在地上满身是血的男人。
她刚才和这人离得最近,很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异样。他不像是受了冤屈想要报仇或者纯粹嗜杀的状态,倒像是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或是药丸什么的,整个人疯得不受控制。
也正因为如此阮筝才敢照死太监的吩咐死命掐他的手,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一想到死太监,阮筝又忍不住去看对方。只见他走到那戏子身边蹲下身来,不顾血污会弄脏衣衫,颇为仔细地将其检查一番,随即才冲赶来的随从模样的人道:“将人带下去。”
陆嘉元伸手拍拍他肩膀,像是示意他此处由自己接手,那人便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来,径直朝阮筝走来。
阮筝那会儿已被姜蓉扶到了旁边的一间屋子稍作歇息,屋子里除了她俩的贴身丫鬟外再无旁人。封瀛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落到了他身上,也一下子就看出了他进屋的目的。
明明想要护着闺蜜,姜蓉却突然觉得后背一凉,不自觉地就松开了搂着阮筝的手。她颇为没出息地往旁边挪了挪,小声问青黛:“这人是谁,筝儿认识吗?”
青黛点点头,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姜蓉却已识趣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很自觉地替两人把起了风。
封瀛此刻眼中只有阮筝一人,走到她跟前二话不说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一抬,随即检查起她脖颈处的伤痕来。
他的动作是这般自然,以至于阮筝初时也未察觉有何不妥。直到那布满硬茧的指腹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划过,激起她满身的颤栗时,她才惊觉不对,立马紧张起身连连后退。
“你做什么?”
封瀛见她如受惊的鸟儿般不由唇角微勾,却也不再上前,只缓声道:“这伤要不要叫长墨来看看?”
“不必,我自会寻大夫医治,不劳大人操心。”
她的话里透着疏离与冷漠,极力想与此人撇清关系。不管从前两人有何瓜葛,今日之事发生之后,她只恨自己为何会认识此人。
若是从未相识便也不会这般难过,说不定今日他救了自己一命,她还要对他感激涕零。
可偏偏他俩有过那么些过往,她虽从未说出口,但心里早已将他认定为正人君子。不管他是否残疾,她都将他视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现在,她心中的男子汉死了,剩下的便是他被那衣衫不整的女子勾缠亲密的模样。哪怕他从头到尾并未动手,但在阮筝眼中也与那些个下流无耻的好看男人没什么两样了。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以至于从今往后都不想再见到他。
那些字条和药瓶她今日回去就全丢了烧了,她与这人也再无任何瓜葛。至于她要给他的东西……
阮筝突然想到自己袖中的那个香囊。或许是冥冥中察觉今日会撞见他,她出门前特意带在了身上。此刻那香囊便如烫手山芋般,在她的袖笼里几乎要烧起来。
阮筝顾不得细想,掏出香囊直接往地上一扔,随即便大步离开。走得太快连青黛和姜蓉都未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急匆匆跟上。
姜蓉跑出去的时候意外地在人群里见到了某人,那人和她在画像上看到的几乎毫无分别,长着一副读书人的脸孔。可他现在形容不整的模样却像极了那些狎妓的下流坯。姜蓉还看见一个如妓子模样的女人吓得直往他怀里钻,而他也一个劲儿搂着对方口中不停安抚,直到一抬头看到姜蓉望过来的眼神时,才惊得下意识推开了那个女人。
姜蓉心想自己既见过潘公子的画像,那潘公子多半也见过自己的了。眼下他是认出了自己,所以才这般心慌意乱?
果真男人便没有一个好东西,全是些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之辈。姜蓉气得不轻,慌不择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人。
陆嘉元对投怀送抱的美人向来来者不拒,笑着将姜蓉扶好后还颇为贴心地提醒一句:“姑娘可安好,要不要在下送你一程?”
姜蓉一见是他心中愈发来气,故意往他脚上踩了一记,扔下一句“不必”便扬长而去。
陆嘉元没想到自己好心遭了驴肝肺,无奈苦笑两声这才摇着扇子去寻封瀛。刚踏进屋子便见对方手中拿着个粗布香囊,不由乐了。
“这是阮姑娘送你的谢礼?”
封瀛没答心里却清楚,看她刚才那副模样这哪里会是谢礼,分明就是绝交之礼。
他一时有些头痛,扭头看陆嘉元:“生气的女子该如何哄?”
陆嘉元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你要哄女儿家?你封子越不把女子吓哭已是天大的恩德,如今还要学菩萨哄女子开心?阮家大姑娘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莫非是降头?”
封瀛却不接他话茬,只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看。陆嘉元被他看得心中发怵,不由举手投降:“成成,我教你,一会儿我跟你回府,今日我便好好教教你如何讨姑娘欢心。若这事儿当真成了,也算我功德一件。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为何要哄她,她又生的哪门子气?”
“她大约以为我与那戏子有苟且之事。”
陆嘉元一听这话,又忍不住想要喷血。他抬手轻咳了两声,满脸无奈的冲封瀛苦笑。
就他这样的还会被人误会跟女人不清不楚?那个阮家大姑娘是不是眼神不好使,所以没看到方才那个戏子使劲浑身解数勾引之时,他封子越是如何老僧入定岿然不动,麻木得如同一尊再世活佛吗?
陆嘉元那会儿都快被他气死了,明明说好了一道来查案,既是私访少不得就要便宜行事。可他那副宁死不屈洁身自好的模样,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早说了对付女人他不成,尤其是这种场合的女人。他就只配去天牢审那些穷凶极恶之徒,用一身骇人气息将别人吓得肝胆俱烈乖乖认罪。要不然就用些非常手段,反正他杀人无数,什么血腥恐怖的刑罚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下手时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至于暗访百花班和日升茶楼,将这帮子大乘教的余孽连根拔起这种小事儿,还是教给他更为合适些。
陆嘉元想到这里不由又问:“眼下如何处置?本想寻些线索顺滕摸瓜,今日看那戏子的模样,只怕这里早已成了毒窝,再留不得了。”
封瀛点点头,将香囊收进腰带中,瞬间又恢复成了那副冷血无情的模样。
他撩袍抬步,走出屋子前淡淡地说了一句:“全都带回去,审。”
陆嘉元脖子一凉,意识到面前这位杀神是要动真格了。这一回不知又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呢。
出来一趟,阮筝跟姜蓉都坏了心情。当天也没再心思再去别的地方,互相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后便各自上车回家去了。
到了车上阮筝才想起来阮茱跟踪自己的事情,忙问一直在茶楼外头放哨的白苏。白苏笑道:“姑娘放心,奴婢一直盯着呢。二姑娘的人都没进茶楼,听见里面有打闹的声音便吓得跑了。这会儿怕是早就回府了。”
阮筝点点头:“那咱们也回吧。”
她刚才上车前瞥了一眼,看到京兆尹的人已四面围住了茶楼,只怕老板伙计以及戏班的一干子人全都跑不掉。再待下去说不准她都要被带回去一道问话。
只是不知京兆尹是因何事前来,若是因那人突然发疯闹事而来,那阵仗未免也大了些。难不成是为了百花班打着唱戏的名头在茶楼内行苟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