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长公主的突然到来,别庄内的气氛明显与白天有了很大的不同。
晚饭是在正厅用的,用过饭后乐平公主借口今天一路奔波劳累,亲自送长公主回了临时收拾出来的院落。其余小辈们也就各自回屋了。
陆善沅虽然白日里跟母亲发了通小脾气,但这会儿又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回了自己院子。身后跟着她的贴身丫鬟手里还捧着个锦匣,陆善沅走出一段就回头看一眼,不住地叮嘱对方小心。
陆夫人就笑她:“也不是头一回收礼,这般小心翼翼做什么。”
“那是长公主赐给女儿的,当然不一样。”
“你四婶不也给过你不少好东西。”
“可都不如这个贵重呢。”
陆夫人一听不由眉心微蹙。她也没料到长公主这次出手这么大,居然给了女儿那样贵重的礼。这一套头面极为华贵,尤其是其中的一支乘凤挑心镶宝石金簪更是价值不菲,且是有钱也难得的好物。
这样的重礼长公主只给了陆善沅一人,其余几房的姑娘全都比不上,连乐平公主亲出的女儿都不如她女儿得的这一匣子宝物来得精致。
长公主这个人做事情还真是直接而大胆,几乎是明着告诉众人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促成阮茱与陆嘉元的婚事。
难怪乐平公主说她跋扈,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陆夫人当了这么些年的将军夫人,也养出一点说一不二的小脾气,又想到长公主当年那般待自己的闺中好友,就更不愿意与她结这门亲事。
她与江莹定下的娃娃亲,凭什么要落到长公主的女儿手里。想到这里陆夫人看一眼女儿,淡淡道:“既是贵重便让人收起来吧,往后少戴。”
陆善沅有些不乐意,但一想到那套头面实在华贵,轻易不能戴出去见人,也只能回屋好好欣赏一番,便叫丫鬟妥帖地收了起来。
望着那被锁进柜中的锦匣,陆善沅心头对长公主母女的好感也升了几分。那个叫阮茱的姐姐虽不及阮筝艳色动人,却低调可亲了许多呢。
别庄小院的正房之中,阮茱正叫人摆放自己带来的许多物什,看着不甚阔达的屋子皱眉道:“母亲,咱们当真要在这里住下吗,这得住到什么时候?”
“自然是要多住几日,娘都打听好了,虽说这次是陆府女眷前来避暑,但陆夫人已通知了陆小将军,只怕他转眼便到。”
阮茱心思一动,忍不住道:“那他是一人前来吗?”
长公主挑眉看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既是前来避暑,他是不是也会招呼几个朋友一道来。听说这别庄占地极大,前后好几进院落,侍候的仆从也多。”
长公主没说话,脑海中闪过当年二妹出嫁时的风光场面。比起她用尽手段嫁进阮家,二妹与陆家四公子的婚事算是顺风顺水。陆家诚心迎取,淑妃那边也是风光嫁女。这处别庄便是二妹的陪嫁,听说还是父皇所赐。
当年为了这个她还去父皇跟前发过小脾气,得了不少好处这才罢休。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父皇已然不在,她的荣光也日渐式微。倒是二妹过得肆意潇洒夫妻和顺,比起她来更为舒心惬意。
长公主有点气不顺,随口回了女儿一句:“谁知道,大约是要请几个至交好友的。他与那一位关系向来好,说不定会把他也请来。”
阮茱的心跳不由停跳了一瞬,不置信地追问:“当真吗?”
“就算来了也会在前院待着,与我们后宅无关。至多我与你二姨与他见一面叙叙兄妹情罢了。”
其实哪来的什么兄妹情,当年她胞兄元康帝逼死了继后,那一位只怕在心里早已将她恨透。他们之间有的只是你死我活,从来没有兄妹情深。
阮茱却是满心欢喜,坐到了母亲身边开始撒娇:“娘,你当真要将我嫁给那个陆嘉元?”
“怎么,你觉得他哪里不好?”
“母亲没听说吗,他可是京城有名的风流公子,除了去军营外剩下的大半时间都流连烟花之地。女儿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
长公主一听却不以为然地笑了:“如何不能,这样的人方才是最稳妥之人。他虽流连烟花之地,但于公事上却从未出过差错,可见他是个心性极强之人。那些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罢了。更何况比起在屋里养些通房妾氏,给还没过门的正房娘子难堪,他这样的更叫人省心。不过是些青楼女子,难不成他还会对她们动心?男人喝酒寻欢是常事,与其让他在家中守着某一个小贱人日日不进你房门,倒不如在外头玩,好歹都是些露水姻缘。”
长公主这是想到了自己,她这一辈子算是栽在了阮怀澹手中,谁能想到他对元配如此深情,宁愿纳个不入流的宋姨娘也不愿上自己屋里来。
她这一辈子吃过的苦,绝不能让女儿再吃一回。
看着灯下女儿瘦弱的脸颊,长公主心里愈发计较起来,却不料阮茱这会儿心思早已不在陆嘉元身上,全都飞到了另一个男子身上。
若这一回他也来的话,自己要不要寻个机会,将多年心事付诸于实际?
一想到能被他伟岸英挺的身子纳入怀中,阮茱不自觉地红了脸。
夜色渐深,热闹了大半日的别庄终于安静了下来。各屋里的灯渐次吹熄,夫人小姐们由丫鬟们侍候着全都上床歇息去了。
阮筝白日里睡得多,这会儿整个人精神得不得了。她站在后院通往外头的院墙下,抬头看着并不算高的砖墙。
别庄不同于京中宅院,虽是占地广院墙却修得稍矮。只消找几块石头垫起来,她再爬上去便能垮过院墙去到外头。
她白日里都看好了,从这一处院墙翻出一路往东行,很快便能到达青雀山后山,她来一趟不容易,自然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去后山的庵堂一趟,若是能见着亲生母亲那便再好不过。
即便见不着,也要知道她如今是否安好,身子是否康健。
在今晚看到长公主与二妹母女情深,陆善沅歪在陆夫人怀里撒娇的场面后,阮筝这会儿便更盼着见生母一面。
把母亲抱在怀里的感觉什么样,她也好想体验一回。
阮筝想到这里,回头看一眼两个丫鬟,吩咐她们去寻石块。青黛傻呼呼地便应下了,正要转身去寻石头,却被白苏一把拦住。
白苏看着阮筝劝道:“姑娘当真要出去?”
“你不愿意放我出去?那也成,你回屋替我看着那些人去,我自己想办法便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苏赶紧去拉阮筝的衣袖,“这不是担心姑娘嘛。天都黑了,你这样贸然上山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可怎么是好。”
阮筝也知道此行有一点危险,可她难得出门一趟实在机不可失。更何况长公主已然来了,她原本想白日里寻个机会出门,这下眼看也成不了。若不趁着今晚人困马乏的时候出手,再往后她便会叫人盯得死死的了。
阮筝默默咬唇,看向两个丫鬟:“若是不放心,你们便随我一道去。”
“这……姑娘今日是非去不可?”
“是。”
白苏没法子,只能放开青黛和她一道去寻石块来。两人合力抱来了好几块砖石,仔细地替阮筝垒好。青黛还自告奋勇打先锋:“我先出去探探路,到时候也好接着姑娘点。”
白苏觉得这话有理,便扶着她先踏上了垒好的砖石,小心翼翼助她爬上院墙,嘴里不住叮嘱:“你看着点,千万当心了,待落地后叫一声,我再扶姑娘上去。”
青黛嘴里应着是,很快便利索地翻过院墙落到了外头的泥地上。阮筝挑院子的时候动了点小心思,特意挑了这处最偏僻安静的,这会儿院里的人都睡下了,她们这般神不知鬼不觉轻易无人能发现。
待青黛翻出去后,阮筝便挽起袖管准备攀墙。她又跟当日一样穿起了男装以便行事,只是她踏上砖石趴在墙上,耳朵贴着冰凉的砖块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青黛唤她的声音。
这丫头是怎么了,刚刚跳下去的时候明明挺顺利啊。
阮筝忍不住出声唤青黛的名字,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她居高临下看一眼白苏,示意她扶自己上墙。
“别是出了什么事,我上去看看。”
说完她便踮起脚尖一个用力,翻身跨坐到了院墙上,正准备对着底下的青黛抱怨两句时,身子猛地一晃,差点儿从院墙上摔下去。
青黛此刻比她好不了多少,或者说比她还要震惊,望着眼前骑在马上身形高大的男子,结巴得说不出话来。她抬头去看阮筝,见她横跨在上面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又惊得赶紧伸手去扶:“姑娘小心。”
还没等她出手,马背上那人早已飞身前来,利落地踏在砖墙上,只见他衣袂翻飞几下,很快便又稳稳落到在地上。
除了他之外,身边还多了一个人,正是着男装的阮筝。
阮筝被人突然从墙头抱下来吓了一跳,借着月色盯着身侧男人瘦削而分明的侧脸看了片刻,忍不住深咽了一记口水。
还当再也见不着他了,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这样的情形下与他再次撞见。
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对他抱以何种表情,只能愣怔地望着他的脸孔出神。
封瀛不必看也知对方此刻正看着自己,于是抬手轻咳一声,将那两人的魂都给召了回来。
他扫了阮筝一眼,视线落在了她的裤管上,脑海里出现了两人头一回见面时的情景。
那一日在青雀山中,她也是这么一副男子打扮,但与那日相比她显然更为出格,那天好歹还穿一身直裰做书生打扮,今日这是完全将自己当作男子了,这一身短打像极了谁家的小厮家丁,着实有些出格。
封瀛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挑眉看她:“这么晚了,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阮筝觉得此刻自己像极了家中小弟逃课不上学时被夫子逮着的样子。她一时语塞想不好该答些什么,就听对方又道:“是觉得今晚月朗星稀,想要游山玩水?”
阮筝听出来他是在讽刺自己,立马有点不高兴:“我、我就出来随便走走,谁说要爬山了。”
“穿成这样随便走走?”
阮筝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男子装束,瞬间又没话了。她自知理亏便索性不理对方,把头撇向了一边。
院墙边的气氛一时陷入了僵局中,不远处的黑暗中却有一队人马隐藏在树林中,为首的男子骑在马上蠢蠢欲动,却被另一个抬手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