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还站在另一条船船头的青黛和白苏看了这一幕疑惑地直伸脑袋。青黛奋力踮起脚尖想看清楚对面船上发生的事情,身子一晃差点跌入水中。吓得白苏赶紧拽住她。
“做什么,不要命了。”
“我就是好奇小姐这是怎么了,在船舱内进进出出的,是不是觉得身边没人侍候不顺心,要不我还是去那船上吧。”
白苏却比她想得更深,用力将她拉了回来:“别去,大人在船上。”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位大人什么来头,但当初在密云山庄他让她们把阮筝扶进竹屋的时候,白苏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这人必定手握重权,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她甚至觉得小姐与他结交并不是什么坏事。女子于这世上本就过得艰难,若能得一手眼通天之人看护,往后的路便会好走许多。
且这人容貌气度着实不俗,白苏在侯府多年,也见识过不少世家官宦子弟,可像那位一般的却是绝无仅有。姑娘说他是王府内侍,白苏却始终存疑,即便真是也绝不是普通为人随意驱使的那一种。
眼下小姐在家中根基不稳,外头若能多一份助力,于她将来是大有好处的。所以白苏不想让青黛去凑上去破坏眼下的局面。反正此处远离人群,周围又没有外人,不如观望一二为好。
对面船舱里,阮筝钻进去后便靠在靠边掀帘向外望去。起初她有些担心那人会跟着进来,见他只是站在舱边不动时,这才放下心来。于是愈发大胆朝沈碧青和刘长墨所在的方向望去。
那两人此刻也在舱内,且帘子放下遮得严严实实,内里的情况看不清一丝一毫。阮筝既好奇又羡慕,趴在窗舷上眼巴巴地望着对面的船舱,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舱外适时响起男人的声音,对方问了她一句:“后悔了?”
阮筝也不遮掩,大方地点头承认:“一点点。”
“当真只有一点点?”
“那便多一些好了。我也不怕你笑话,刘公子品貌才情与家世确实极合我意,先前我是有些想法的。”
此刻只有两人在一个舱内待着,阮筝说话似乎也没了什么顾忌,骨子里没将他当作男子的心思又冒了出来,说话也坦诚了几分。
“我一早便知你心怀不轨。”
“何必将话说得这般难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男子可以为自己打算,女子为何不可为自己的将来筹谋一二。”
“所以刘长墨只是你为自己将来筹谋的一枚棋子?”
“倒也不必说得这般难听。”阮筝撇撇嘴,又咬了咬唇,“从前我也觉得他若当真娶了我,也算不上吃亏。”
“那如今见过沈姑娘后,你还这般想吗?”
“这个嘛……”阮筝不想贬低自己,斟酌许久后才道,“感情这事儿总要讲个先来后到。他们既是青梅竹马,那我即便貌若天仙才比天高,只怕也是敌不过年少情谊的。”
阮筝刚说到“貌若天仙”几个字时,便听见舱外传来毫不客气地轻笑声。她自然知道那是死太监在笑话她,当下便有些不服。
“怎么,你不认为我长得极好吗?”
舱外封瀛沉默片刻,像是想让湖面吹来的凉风令自己清醒几分,想了许久后才吐出几字:“还可以。”
阮筝一听他这不咸不淡毫无诚意的态度,恨不得立马跳出舱去与他理论。她愤愤不平道:“哪里是还可以,明明便是极为可以好吗?”
没等对方回话,自己先添了一句,“算了,我与你说不清楚,你也不是男子不懂女子美与丑之分。我告诉你,寻常男子娶妻若能娶到我这样的,便是他烧了高香的缘故。貌美又有才,家世也不差……”
“脾气差了一些。”
阮筝一听更火了:“哪里就脾气差了。我好歹也是富平侯府的小姐,整日里被你使唤得团团转,为你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你让我做的事我哪一桩不给你做得妥妥帖帖,当初你差点一剑刺死我,我还好心留点心给你吃。你这人怎么这般不知恩图报……”
阮筝越说越气,钻出船舱站到了对方跟前,恨不得拿自己纤细的手指指着他的鼻子痛骂。只是一站到他跟前,在两人悬殊的身量差异面前,她的气势瞬间又敛了回去,伸出的手指没能戳到他的鼻子,堪堪不过指到了他的前胸。
阮筝张口结舌,最后吐出一句:“总之我与刘长墨只是缺了点缘分,绝不是我配不上他的缘故。他有沈姑娘这么个红颜知己我自然替他高兴,我不过、不过就是……”
封瀛看她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总觉得有几分可怜之处,便放缓了声调道:“只是有些可惜是吗?”
“那自然是有的,煮熟的鸭子还没到嘴便飞了……”阮筝背过身去又朝对面船上望去,口中喃喃自语,“听说刘公子不仅医术高明,能治常人无法医治的顽疾,还吹得一手好笛子,我惋惜几分又有何出奇。”
“那你究竟是惋惜往后无名医随时替你治病,还是惋惜听不到有人日日为你吹笛?”
阮筝一时语塞,总觉得似乎哪一样都不是。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钻回舱内时,身后突然响起了悠扬的声调。
那不是笛子的澄澈轻快的声音,透露着一分低沉婉转,在这湖面水波荡漾中听来,更有几丝舒缓与凄恻感,完全应和了阮筝此刻小小的心境。
这突如其来的箫声,搞得她鼻头发酸,差点落下泪来。
这人当真有点坏,明知她难过还吹这么哀婉的曲子。阮筝转过身去,恰好一阵风吹来,将她的裙摆吹得扬起了几分。配合着她头上的环佩轻响,整个人更显明眸善睐姿容无双,连刺目的阳光都被她映得暗沉了几分。
封瀛一时间停下了吹奏的动作,却没有将箫从唇边移开,只微敛着眸子盯着她看。
阮筝本想骂他几句,被他这深沉的眼神一瞧瞬间又犯怂,除了紧张害怕外又夹杂了一丝莫名的羞涩,数落的话到了嘴边便有些说不出口,只下意识说了句:“你、你也会吹啊?”
“嗯。”封瀛放下手来,紧了紧手中的玉箫。
阮筝见状又道:“怎么不吹了,其实还挺、挺好听的。”
“怕你听了愈加伤心难过。”
“反正已是不痛快,也不在乎更难受一些。你方才吹的什么曲子,我从前竟是没听过?”
“我在西北之时学的曲子。”
阮筝眼前一亮:“所以你也去过西北边境,跟胡人打过仗?”
“嗯。”
“那你杀过人?”
封瀛嘴角露出一丝笑来,轻哂道:“方才不还说我差点一剑刺死你。”
“那也只是差点。”阮筝一下子又觉得他面目凶悍起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再看他手中握着的玉箫,也只觉得跟杀人的剑没什么分别。
她一下子想起了这人一箭射穿三皇子头颅之事,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这人怎么可能是她错觉中那个文人雅士,这根本就是个刀口舔血之人。
他不但杀过人,且定然杀过不少人,他的这双手不仅能握箫更能提剑,一剑下去血浆四溅,阮筝光想想那画面就手脚发凉。
封瀛见她须臾间脸上变了几个颜色,微微皱眉,却并未出声追问,突然低下头去从自己的袖中摸出了一件物什,递到了阮筝跟前。
阮筝看着面前花样朴素到几乎没有荷包,没有立马伸手去接,只是问:“这是什么?”
“你的东西,得了这个你应该会高兴些。”
阮筝心头猛地一跳,立马意识到了这荷包中装的是什么。她赶紧伸手抓过来,打开一看果然便见自己思念多日的羊脂私印静静地躺在其中,一见之下嘴角便飞扬了起来。
这人几次说要还却又不还,搞得她都快对这事儿绝望了。想不到今日无心插柳竟是拿了回来。
只不过如今她虽手握私印,却没了能托付终身之人,一时不免有些感叹,将心中所想吐露了几分。边说还边望向那边的小船,颇为遗憾道:“当真是时运不济。想要的时候不在手中,如今回来了却是无用了。”
“既是无用,那倒不必还你了。”
阮筝一听他要把私印收回去,吓得赶紧往旁边躲。结果忘了自个儿这会儿是在船上,刚往旁边挪了两步便一脚踩空,差点跌落湖中。
阮筝吓得惊叫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手已搁到了她的腰间。对方不过微一用力,就把她整个人捞了起来,重新捞回到了船尾的甲板上。
不同于刚才拉着胳膊的举动,这一番搂腰的动作让两人离得更近了几分。阮筝身子一晃便跌进他的怀里,还未站稳便吓得趴在他胸口下意识地重重喘了两口气。待发现自己此刻竟被人搂在怀里时,不由大惊失色。
她想要挣脱,那搁在腰间的手却未撤去力道,一时间她只能贴着他的前胸胡乱轻扭两下,非但没能令两人分开,反倒更生出几分旖旎的味道来。
要更命的是她方才的惊呼不仅惊动了韩逸和另一艘船上的三个丫鬟,连一直在船舱内说话的刘长墨与沈碧君也探出头来,同时朝这边望为。
那一瞬,阮筝倒宁愿自己刚刚直接跌进水里,也好过当着这么多人的人,被个男人这般抱着。
总有种他不是个太监的错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