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蝉说了一堆,就是没把最想说的话说出口。因为很快两人便都在了院门口,看着场上正在交手的两位大人物,再看看底下跪成一片大气不敢出的奴才们,宝蝉哪里还敢多话,只能小心翼翼扶着阮筝低眉顺眼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观战。
皇上与摄政王正打得兴起,两人间的武力悬殊之大连宝蝉这种从未习过武的女子都能看出来。
无论是身高气势还是出手速度,摄政王都碾压小皇帝,哪怕让了对方一只手也能把人逼得步步后退,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沾不了他一片衣袖。
封汲这会儿也是骑虎难下尴尬到了极点。他一向知道自己与皇兄相差甚远,对方自小习武,因父皇偏爱从来请的都是最好的师父教导。听说父皇闲时也会亲自指导皇兄一二。更何况他还久经沙场,是令边境诸国胆战心神的战神杀神。这样的人封汲从未想过能在他手里讨到什么便宜。
可他也没想过自己会输得这么惨,且还是当着心爱的姑娘的面。
哪怕阮筝覆着面纱,他也一眼就认出了她来。那夜她把自己塞进床底下时决然的神情一直萦绕在他心间。那个她送给他的苹果他也一直没舍得吃,着人悉心保管了起来。
她是救过他命的恩人,亦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月光。每当他陷入黑暗中无法自拔时,阮筝便是那指引他走出迷雾的光芒。
封汲对她日思夜想,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只想倾尽所有对她好。可为什么皇兄总是阻挠他,永远都不让如愿?
封汲气得双眼通红,眼见封瀛只守不攻便愈发出手狠辣,一副不将对方打倒誓不罢休的态势。
只可惜他毕竟年纪学艺未精,只顾着攻击忘了自保,一不留神脚下被砖缝绊了一下,整个人便向前扑去。
阮筝见状忍不住惊呼出声:“小心。”
封汲听到她的声音一喜,下一刻人已被人捞了起来,待重新站稳后才发现腰上竟搭着封瀛的手。
这么说来刚刚是皇兄扶了他?奇耻大辱,打架让对手出手相助,还是当着阮筝的面。封汲一时间尴尬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面上青红交加眼神阴沉,恨恨地咬住了嘴唇,一把推开了封瀛。
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封汲瞪了皇兄一眼,总觉得刚刚被他碰过的腰都愈发难受了。
阮筝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两人,好半晌才冲着封汲挤出一句话:“你……还好吧?”
这不问则已一问就像点燃了爆竹,封汲瞬间就炸了,一张脸红得像是能滴下血来,闷声闷气回了句:“我没事。”
阮筝不知他的身份,又见他穿一身小太监的服饰,只当他还是当初的那个内侍,便笑眯眯地上前想同他说话。走出几步却脚步一停,记起了自己身上的病。
“我如今还未全好,还是离你远些好,省得过了病气给你。”
封汲却已迫不及待想要上前:“这病我得过,无妨。”
话音未落已被人拎住了后脖颈,生生被拖了回去。他一连后退好几步,刚刚站稳便恼火地冲身后的封瀛一瞪眼:“你拉我做什么?”
“她既是未好,你便离得远着些。”
“我说了我得过这病。”
“怕你过了别的病气给她。”
封汲气得下巴都快掉了。若不是实在打不过,现在他就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总骑在自己头上的皇兄。这么瞧不起他拿他当苍蝇赶,实在是太气人了。
可他被封瀛像拎小鸡似的拎在手里,实在无法靠近阮筝。后者也不出声替他说好话,只一个劲儿地冲他笑,还说道:“看来你说得没错,你与你哥哥的感情当真很好。”
好什么好,他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
封汲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他才不是我哥!”说完一出手推开了封瀛的手,气势汹汹地离开了清漪园。
他早就该意识到这一点,有他封瀛在他便什么事儿都别想如愿。这个皇帝当得实在太憋屈了!
封汲一走园子里立马便安静了下来,围过来看热闹的宫女太监生怕摄政王发脾气,瞬间作鸟兽散。剩下阮筝站在院门口,望着封汲远去的背影摇头低笑:“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大。”
说完转身回屋,也不管封瀛会不会跟进来。反正她也早就意识到了一点,这个死太监仗着摄政王的威势狐假虎威,在这园子里是没有人敢跟他作对的。
果然她刚进了屋子后脚封瀛便也跟了进来,两人便索性在堂屋坐了下来,阮筝还让宝蝉给他上了茶。而她自个儿则揭了面纱开始在桌上的几盘点心果子里挑挑捡捡起来。
阮筝自小矜贵,吃食上自然不含糊,加之她长得讨人喜欢,出门坐客也常得各家长辈的赏赐和投喂。是以她是吃过不少好东西的。
清漪园里的点子做得一般,听说专做点心的大厨怕染病如今不在园子里,这里面的一应吃食都是宫女太监做的。
难怪不怎么对她胃口,比起那天在慈宁宫吃的差得远了。就是侯府她自己的小厨房,也比这做得好吃。
封瀛看她兴致缺缺又极想吃点什么的样子,便问道:“这些都不合胃口?”
阮筝不好意思说做得难吃,只推托说病了嘴里没味道:“……总想吃些味道重的,这点心不够甜,我如今尝不出多少味道来。”
说完她便满脸期盼地望着对方,指望着他能大手一挥立马就让人做一批新的点心来,或是直接打发人上喜福斋去买些来。
阮筝没被拘在这处时,只觉得喜福斋的东西也没有多好吃,如今多日不吃却是思念得紧,只觉得那玫瑰酥的香气一直在鼻间流转,久久不散。
她眼巴巴地望碰上封瀛,盼着他能开口,结果对方沉默了片刻一张嘴,却是说道:“你的病已好了许多,张太医说过几日便能痊愈。东西不合胃口便忍几天,待你回了家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阮筝……
你这么无情,难怪你弟弟都不肯认你。
阮筝突然体会到了刚才那个少年的愤怒,气得手一抖捏碎了半块芸豆卷,又心疼得捏起了另外半块塞进嘴里。
边吃边嘀咕:“你这样子,难怪你弟弟会跟你生分。他小的时候你是不是总欺负他?”
“没有。”
“我一看就有,你就是那种特别难搞特别强势,什么都管着的大哥,对不对?”
封瀛看她一眼,不答反问:“那你呢,听说你在家是长女,莫非对弟妹颇为友爱?”
阮筝小脸一扬,一双灵动的眼睛充满了光华,一说起这个她便颇为自得:“那是自然,我待我二妹那当真是好。”
凭良心说,阮筝觉得自己对阮茱真的不错。放眼整个京城的勋贵圈,哪有的姑娘能像她这么心甘情愿做妹妹的垫脚石。
不说出去宴饮做客从来都极为照拂她,就是这些年她替她画的那些画,撂起来都得有半人高了。凭着那些画,瘦弱多病的阮茱才能在贵女圈赢得一个才女的名声。否则她能有什么?
面色憔悴总带着病容,一到人堆里声音便细小如蚊,站也站不久晒也晒不得,多少绫罗绸缎胭脂水粉也堆砌不出一个绝色美人来。
长公主为她安排筹谋的这条路,已是阮茱能走的最好的一条路。只是这条路得由她这个当姐姐的来替妹妹开路。从前只当是一家人她也心甘情愿,如今知道真相后阮筝便没打算再掏心掏肺。
阮筝心里郁结,一说起这个事儿就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难得有人听她絮叨她便也说得多了些,只是关于自己的身世到底不肯吐露半句,只说了前半段替画的事儿。
说着说着她人又犯起了困意,中午时分喝的那碗药起了效用,她越说越觉得困倦,到最后茶也忘了喝点心也不吃了,手里还拈着半块八珍膏,人已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只是快睡着了嘴里还不住絮叨:“我给她画了这么多画,她也不念我的好,当真是气人……”
最后几句声音愈发小了,最后手一松八珍糕掉落在了桌上,再看阮筝已是睡得人事不醒。
封瀛知道她的身子还未大好,坐久了便气虚体弱。凑近了还能看到她额上浮起的虚汗,这都是还在病中需静养的征兆。
这小姑娘性子虽傲身子却还是娇弱,在那儿说她二妹身子孱弱,在封瀛看来她也不相上下。一场水痘就差点要了她的性命,就这么弱的身子刚才还当着他的面大发厥词,仿佛能一拳将人打倒。
封瀛失笑,下意识伸出手来想去抱她,却在手指即将碰触到她衣裙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他突然意识到阮筝不比封汲,大邺比之前朝虽已开放了许多,但他们两人的身份到底不同于普通百姓。他能毫无顾忌地去扶封汲只因他是男子,但他却不能当着那么些宫女太监的面,直接将阮筝抱进屋里。
虽说她看起来身子单薄,轻得仿若一只雀鸟,但她终究不是他豢养的一只金丝雀。
封瀛想到此处将手收回,走到门口唤了宫女进来,示意她们将阮筝扶回屋内休息。他自己则并未立马离开,而是转身看了眼搁在桌上的那几碟子糕点,还特意走过去拿起一块尝了下。
味道确实一般,连他都觉得不太行,阮筝那样没吃过苦的千金大小姐自然要嫌弃。
想到这儿封瀛叫过了管事太监来,让他去喜福斋买些现成的糕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