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筝既被太后留宿宫中,那一日自然就一直待在了慈宁宫中未走。晌午过后她在太后安排的屋子里睡了一觉,起身后便一直陪在她老人家身边。
陪着用了点心,又说了会儿子话,晚膳的时候太后特意让人做了几道阮筝爱吃的菜,当真是叫她受宠若惊。
用膳的时候,桌上只坐了她们两人,旁边侍候的却是乌拉拉的一大堆。比起侯府日常用餐,那排场大了何止一两倍。虽说郑太后亲善,阮筝还是有点顾虑,一顿饭吃得惴惴不安,不仅没动几筷子,还有些食之无味。
快吃完的时候,她又注意到旁边暖阁中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看衣着像是个小太监。不知怎么的阮筝就想起了白天见到的那个想要□□出去的小太监,也不知他有没有好好当差,偷懒的事情有没有捅到嬷嬷那里。若是嬷嬷知道了,是不是罚了他。
脑子里想着这些,一时没听清太后问了她什么,阮筝只愣怔地拿着筷子,一脸茫然地望向太后。想开口请太后再说一次,又知道这样极为失礼,踌躇间太后似乎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宁,突然提高几分音量扬声道:“你待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出来。”
这话显然不是对她说了,阮筝松了口气,立马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到了一旁。果然不多时屋内便有脚步声响起,她抬眼偷偷瞧去,还当真就是白天撞见的那个小太监。他垂手站在太后跟前,还未开口就听后者无奈道:“你这是又跑哪儿去了?”
那声音不像太后训斥小太监,倒更像是长辈在责问小辈。小太监咕哝一声,不乐意地回了一句:“哪儿也没去,就在这里待着了。”
“那我怎么没见着你?”
“我、我太累了,在后面暖阁里睡着了。”
阮筝注意到太后脸上无奈的表情更重了,她似乎还想再训小太监两句,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年长的大太监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一进屋就被门槛绊倒,几乎是屁滚尿流爬到了太后跟前颤声道:“不好了娘娘,三、三皇子带人闯进来了。”
这话什么意思谁都听出来了,殿内众人瞬间变了颜色。阮筝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是要造反的意思吗?可这时间跟梦里对不上啊。梦里三皇子造反是不假,可那也该是冬日里的事情。如今刚入夏,差着还有半年时间。这个三皇子怎么不按套路来,提前造反了呢?
关键是,她今儿正好人在宫里,简直是生生撞到了枪口上。
一瞬间阮筝也只想到了这么些,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宫里已是乱作了一团。外头隐约已传来了尖叫声,还夹杂了男人粗声粗气地喝骂。阮筝来不及细听他们说的什么,眸光一闪突然就注意到了还站在桌前的小太监。
他似乎是被吓着了,脸色一片惨白,仔细看手脚都在微微颤抖,像是想逃又提不起一丝力气。阮筝立即朝他冲了过来,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后头的暖阁跑。
暖阁里这会儿没人,宫女太监们有些往后院躲,有些则往前头跑,要以死保太后性命。阮筝把小太监拉进去后在屋里打量了一圈,最后直接把人往床底下塞。
小太监还想挣扎,奈何力气竟不如阮筝大,硬是被她推进了床底下。然后他伸出手来,拽住了阮筝的裙摆。
“姐姐……”
他声音温柔,没了白日里的那股子傲气,看起来可怜兮兮的。阮筝真心觉得他跟他哥一点儿也不像。他哥那么凶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个这么软的弟弟。
想到他年纪还小,阮筝无奈地叹口气,蹲下身后小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害怕?”
没等对方回答,她立马从旁边的桌上拿了个苹果递到小太监手里:“别怕,你就拿着这个苹果。苹果寓意平安,你抱着它就会没事儿的。一会儿外面不管发生什么都当没听见知道吗?”
小太监却不肯松开她的裙摆:“那你呢,你也跟我一块儿躲着吧?”
阮筝却不想躲,那一刻她倒是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她是在梦里死过一回的人,对于死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恐惧。而且她始终认为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三皇子那样的酒囊饭袋,老天爷怎么可能让他造反成功。
摄政王还活着,凭他通天的手段和权势,不可能不知道三皇子暗地里搞什么鬼,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她此刻若是赌一把,赌输了未必会死,赌赢了却是救驾有功,回头太后指不定会赏她什么。
金银珠宝少不了,说不定还会赐她一段美满姻缘。想到这里阮筝不顾小太监的哀求,毅然将裙摆从他手中扯出,转身淡然地朝前厅走去。
身后还有微弱的声音传来,一下下地叫着她姐姐,可惜很快便听不见了。
阮筝赶在三皇子的人进来前回到了太后身边。此刻太后身前已是围满了宫人,只是太监和宫女胆子都不大,一个两人吓得哭哭啼啼。倒是几个年老的嬷嬷忠心又胆大,护在太后身前一动也不动。
阮筝也借机站到了太后身边,刚站定还未来得及开口,外头便有人呼啦啦地冲了进来。打头的是几个兵痞子样的人物,一进屋就冲着美貌的宫女上下其手。顿时整个慈宁宫哀叫连连,到处都是女子的哭闹声。
阮筝看着那些禽兽一边剥宫女的衣衫一边掐她们细嫩的皮肉,只觉得恶寒无比。她突然又有点后悔,早知道刚才不如跟小太监一起躲床底下得好。
只是此刻也容不得她后悔与否,那些兵痞子将整个大殿搞得乌烟瘴气,偏还在那里放肆大笑,气得郑太后浑身发抖,重重地拍了凤椅一下:“放肆,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些兵痞子听了后动作一顿,但很快又不以为然地嘻笑起来,态度之嚣张放纵简直无法无天,根本没将太后放在眼里。
阮筝眼见郑太后嘴角的皮肉抽搐起来,眼底很快露出了凶光。只是还没等她发难,又有人大步朝屋内走了进来。
“娘娘何必动怒,不过几个女子罢了,回头我再赠予娘娘几个。”
这人说话声中气十足,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意味,走进殿内的时候身后跟了一大串人,个个都如他这般嚣张跋扈。先前的兵痞子里还有人上前去跟他打趣:“王爷,咱们也没做什么,就是跟她们玩玩罢了。咱们可是听吩咐的,但凡乖乖听话的,都不会伤他们一根手指头。”
“如此甚好,本王要以仁德治天下,自然不希望看到血流成河的情况发生。娘娘,您也不希望吧?”
阮筝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三皇子无耻。这还没得皇位呢,就已经幻想着如何治国了。也就是摄政王封瀛不在,否则也轮不到他吹这么大的牛。
显然太后也这般认为,不屑地笑出了声:“封洼,你未免也太天真。”
“我看天真的是娘娘您吧。您还真当自个儿是太后你儿子是皇帝了?我呸。”
三皇子颇为粗鄙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半点皇子气度也无,嘴里开始骂脏话。从建安帝这个偏心眼儿的老子骂起,到后来登基的大皇子元康帝,再后来自然就是他看不惯却惹不起也干不掉的摄政王封瀛。
说到封瀛他又笑得颇为得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盼着他进宫来救你们母子是吧?劝你趁早收起这份心思,他早叫我弄死在了西北边境,如今只怕骨头都好打鼓了。你求他来救你倒不如来求本王,看在你曾经侍奉过本王父皇的份上,我倒是可以网开一面,只要你侍候得好,本王就留你和你那不中用的儿子一命。”
说到这里三皇子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去,把那小皇帝也给老子拎出来。凭他那小身板想来也无福消受这皇权富贵,便请他把国玺一并交出来,我自会保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三皇子手底下的人听命后,立即就闯进后殿到处翻找起来。郑太后气得嘴唇发抖,立即从凤椅中站了起来。
“封洼,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做皇帝,你难道还没看明白。”
阮筝看着三皇子那言行无状的模样,突然想起了从前听过的长公主对他不屑的评价。长公主十分不耻他低贱的出身,总说他母亲是建安帝元后的婢女。
“一个贱婢教出来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
只怕长公主也没想到,这个无才无德的小人,也能有这般放肆的一天。
只是他的得意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就有人匆匆跑了进来,附在三皇子耳边低语了几声。就见他脸色一变,惊叫出声:“你说什么,杨钧那老头竟敢反水?”
杨钧便是川陕总督,阮筝一听到他的名字心头立马升起了一股希望,看来她这一次怕是又赌对了。
三皇子气得火冒三丈,抽出手中的剑胡乱砍向了正在跟人的兵痞身上。就听一声哀嚎,那人倒在了地上,瞬间震慑住了其他几人。
紧接着殿内便陷入了短暂的死寂中,所有人都盯着三皇子和他手中带血的宝剑,眼睁睁看着他朝太后直冲过来。
阮筝想也没想,下意识就伸手挡在了太后跟前。
三皇子毕竟是个成年男子,身高与力量方面都比阮筝强了许多。所以拽住她的衣领轻松就能把她从人群里拖出来,直接就将她挡在自己面前,当了个人形盾牌。
阮筝被他攥紧衣领几乎不能呼吸,挣扎着冲他手背抓了两下,非但没能挣脱反倒脸上挨了狠狠的一巴掌。
她舔到了嘴角淡淡的血腥味,不必伸手摸就能感觉到正迅速肿起的半边脸颊。
疼是真的疼,但她没哭也没叫,呼吸的不畅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跟个破布娃娃似的被三皇子挡在身前,随时替他阻挡来自敌对方的攻击。
虽然还没有看到人,但阮筝已清楚听到了外头的厮杀声,只是这声音也没持续多久,很快又有更多人跑进殿下。为首的一位将军模样的人满脸惊恐地望着三皇子,颤声道:“不好了殿下,他、他来了。”
阮筝站在三皇子身前无法看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拽着自己的那只手已不可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不仅手抖连身子也抖个不停,开口时声音尖利了几分,犹如破了的哨子。
到底谁来了,把他吓成这个样子?
阮筝的好奇心很快就得到了满足,还没等身后的三皇子抖完,就看殿门口阴影里慢慢走过来一个人。
那是个男人,身形比起旁人更为高大,不像普通兵士那样穿着甲胄,只一身玄青色的大氅周身披挂月色而来。当他的脸走出大殿前面那一片阴影时,阮筝明显感觉到身后的三皇子抖得更厉害了。
她甚至听到了牙齿打颤的声音,仿佛来的不是慎亲王的亲信内侍,而是从地狱来的阎罗一般。
阮筝愈发瞧不上三皇子的怂样。看来这男人也不能全按那个来论,像三皇子这样周身健全的却是个无胆鼠辈,远不如一个小小内侍来得气势强大生人勿近。他缓缓走来的那几步,当真给了阮筝一种冷酷乖戾仿佛随时能夺人性命的骇人感。
这般说来三皇子也不算太差,至少还没有吓得尿裤子。
男人一手执弓一手执箭,走得并不匆忙,每一步都踏得极为沉稳,那种越靠近越为压迫的感觉瞬间席卷了殿内的每一个人。
阮筝明显感受到了一股凉意,瑟缩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一声把本就吓破胆的三皇子更是惊得腿软,他色厉内荏地推了阮筝一把,手里的长剑差点划破她的脖颈。
“老实点,是不是不想活了!”
阮筝感受到了脖颈里的冰凉,终于有了点害怕的感觉。方才的坚强与冷静,像是在见到那个男人的一刹那瞬间土崩瓦解。她这才发现自己也怕得厉害,全身酸软发麻手脚冰凉,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头顶,比起第一次在青雀山上遇见他时更令她无助和不安。
她一点儿也不想死,尤其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更想好好地活着。
他来了,便代表援军也到了,她若在此刻成了刀下亡魂,当真是比窦娥还要冤。想到这里阮筝鼻头一酸,控制不住掉下泪来。
她的抽泣声令三皇子更为恼怒,像是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他突然勒紧阮筝的脖子,拖着她的身体连连后退,一边退一边举剑冲着对面的男人怒吼。
“你别过来,你再上前一步我便把这小娘们的脑袋割下来!”
阮筝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几乎要昏厥过去。恍惚间她似乎听到对方回了“随便”二字,再然后朦胧的眼前划过一道痕迹,就像长刀扎入了一个熟透的西瓜中,“扑”地一声便有温热的液体溅到她脸颊上。
阮筝只觉得脖颈里的桎梏一下子便松了,她脑中一片浑沌,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孔。那股温热的液体比她刚才唇角边的血渍有更重的血腥味,只随便一抹手心里便是嫣红一片。
她盯着那片血红看了又看,终于两眼一翻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三皇子被死太监一箭射穿了脑袋,脑浆混合着血液喷了她一脸。阮筝被这一事实生生给吓晕了过去,倒下的那一刻脑海里还在想着一件事情。
那血,会不会毁了她的容貌?
阮筝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梦里出现了好几个场景,有三皇子额头中箭倒在血泊里睁着一双大眼死死瞪着她的画面,惊得她连声尖叫。也有新婚之夜摄政王血洗南国公府,到处哀鸣遍地的声音。
在梦里摄政王与那个男人的身形又重合到了一起,阮筝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与人成婚,还是成了三皇子的人质被人死死勒着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