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九月,天气依然很热。
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夜幕降临时,沈又又正站在商厦的外围,看着旁边的橱窗发呆。橱窗里,一个纤瘦窈窕的女模特披着黑色的假发,一只手侧举,一条腿抬起,做了个起舞的姿势。
射灯照耀在女模特雪白的纱裙上,也落在她翘起的丝缎舞鞋上。
沈又又看得有些久,突然间,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从书包里取出小灵通:
“喂,妈?”
“又又,你去哪儿了?家里没人。”
陈秀娟粗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我同学生日,要一起庆祝。”
沈又又说着,忍不住又看了眼橱窗。
橱窗里映出一个胖胖的影子,影子穿着灰色的T恤,蓝色的运动裤,像一只不小心误入人类世界的南极企鹅。
“哦哦哦,我记起来了…”陈秀娟一叠声问了几句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钱够不够,又忍不住道,“不过又又,明天你就开学了,快高三的学生,要拎拎清什么是最重要的。学学你堂姐,沈溪她年年考,年年第一,人还勤奋……”
“她一整个暑假可都在学习……”
听筒里的声音像机关枪一样扫过来。
沈又又的视线落到一旁的花圃。
花圃里开着一丛嫣紫的波斯菊,花盘很大,夺目娇妍;波斯菊旁错落着一丛麦冬,麦冬紫色的小花在荫蔽的夜色里,几乎看不清。
她和她这堂姐,就像是这麦冬和波斯菊。
麦冬再怎么努力,也长不出巨大的花盘,夺目的颜色。
“妈,”沈又又心底突生一股燥意,“我一整个暑假也都在学习。”
陈秀娟像是听出了女儿柔顺下的不耐:
“当然了,你的努力妈妈都看在眼里,但是……”
“丁零当啷——”一阵风铃响,商场有人出来,沈又又忙不迭避开,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硬邦邦的,像一堵墙。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搭着她的肩轻轻一扶,过去了。
沈又又回过身,只看到那人高高瘦瘦的背影,黑T,垮裤,椰子鞋,一截耳机线露出来,衬得脖子那截肌肤有种冷峭的白。
肩膀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一点体温,气息很干净,沈又又正愣着,却发现地上多了一根黑色的手绳,卡扣处松开,中间串着一颗黑底透金的圆珠,像转运石。
她捡了起来,再要去喊人,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电话那头陈秀娟已经开始煲起了老透的汤:
“又又啊,咱笨鸟先飞,啊?不是有句话说,成功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天赋吗?咱没有天赋,但咱有汗水啊……”
沈又又拿着手绳在原地站了一会,那人没回来,小灵通却进了一条消息。
真真:【又又小天使,帝豪3218,快来,别跑错了啊。】
又又:【知道了。】
真真:【知道了就快来,那可是帝豪!帝豪!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傻妞。】
商厦的保安不肯接,顾明真又催得急,沈又又只得从书包里取了张纸,留下联系电话给保安,交代几句,就揣着手绳匆匆往帝豪而去。
这是整个江城最大的CBD商区,高楼林立,鳞次栉比,沿着霞飞路走到底,就是帝豪了,统共十二层,三楼是KTV,其他几楼就是各式各样的休闲娱乐,从健身房、游泳馆,到保龄馆、斯诺克室都应有尽有,建筑从外看就是一大片流光溢彩的玻璃。
旋转大门外,两个穿白衬衫黑马甲的侍者兢兢业业地守在那。
沈又又远远地望见帝豪那片玻璃,就知道,这确实是块烧钱的地儿。
班里的男生吹比,都喜欢说“昨天我和谁谁谁去了帝豪KTV唱了半宿”,据说那KTV最差的包厢要一小时五百——
至于往上,每一层都有最低消费,顶楼更有起底二十万的消费底价。
沈又又在台阶下站了会才上去。
门口的侍者什么都没问,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放她进去了。
她顺利地到达了三楼。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隔音墙面上绘满灰色几何图,整个KTV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九曲十八弯。
沈又又在迷宫里绕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3218,到了。”
侍者替她打开门。
热烈的音浪和冷气一下朝她迎面扑来。
沈又又下意识屏住呼吸。
门内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霓虹闪烁,光影迷离,一个…大人的世界。
班里许多人都到了,他们褪下了代表着青涩的校服,在那娴熟地掷骰子,玩游戏,还有人用嘴巴接食物。今天的寿星公班长更是一身白衬衫黑西裤,像骤然间从学生拔成了大人,见她来,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就继续回头唱歌了。
爆破的音浪要将整个包厢掀翻。
“又又,别发呆啊,快来!”
熟悉的一声唤,将沈又又拉回了人间。
好朋友顾明真拉她进来:
“快,随便吃,班长请客!”
大包厢环形沙发,长几上放着巨大的香蕉船和各种甜点,未开封的饮料四散,包厢里四个白衬衫黑领结的侍者安静侍立。
沈又又被按到了一个沙发上。
“我去点歌。”
顾明真待不住跑去切歌。
沈又又则安静地坐着,顾明真一走,她的存在感就被降到最低。
她取了杯气泡水在那小心地喝,蜜桃味的冰水入口就如同一股冷气,将外面的暑气全部驱散了。
一个人坐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
“沈又又,你还好吗?”
“恩?”
沈又又奇怪,却见是个熟面孔。
那女孩看着她,眼神怜悯:“班长请了沈溪。”
“沈溪?”
沈又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环形沙发距离自己远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绝对不会出现在这儿的人,她的堂姐沈溪。
沈溪脱下了常穿的校服,换了一身浅蓝碎花裙、黑色小皮鞋,坐在那像一株纯白温柔的丁香,只是目光看向包厢的门外,看上去有些神思不属,那姿态……像是在等待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沈又又心中竟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对啊,沈溪。”那女孩细细的声音想起,“听说班长一会还要跟她表白,你……”
“去去去,”顾明真挤过来,“都说多少遍了,我们家又又不喜欢班长。”
沈又又无奈笑笑:“真真没的说错。”
谁知,那女孩的眼神越发怜悯了。
好像她是强颜欢笑似的。
顾明真赶鸭子一样将她赶走,懊恼地靠过来:
“为什么他们总不信呢,老说你暗恋班长,拜托,他是长得有点小帅,学习好,家境也不错,可这样你就一定要喜欢他吗?不就多说了两句话……”
沈又又没搭腔,她还在看着沈溪,心想:
沈溪她一向是不喜欢这种玩乐场所的,这次来……是因为班长吗?可她明明一眼都没看向包厢正中央认真唱歌的男生啊。
顾明真却突然一拍腿:
“初一的时候,班长那狗比是不是给你送过一封情书?”
沈又又推开她:
“没有的事。”
“我印象里绝对有。”
顾明真拧着眉,可惜,年代久远,有些记不清了。
那时候的沈又又纤细窈窕,代表学校去市里独舞时,就像只真正的白天鹅,她现在还记得她带着王冠、穿着白色蓬蓬裙在舞台上跳芭蕾的模样,她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女孩,比电视上所有的童星都美。
可惜……
她瞥了眼在黑暗里安静的沈又又。
现在也是好看的,皮肤很白,眼睛很大,棕色的瞳仁笑起来时眼睛带点迷离,像慵懒可爱的猫——只是肉嘟嘟的,不怎么对人笑,闷闷的,还总穿着灰扑扑的运动服,像不起眼的马尾巴草。
这狗屁倒灶的事——
“没有啦,”沈又又往她嘴里塞了块甜点,“快吃你的。”
顾明真这才不说话了。
沈又又则将目光重新汇聚到沈溪身上,却见她突然坐直身体,身体微微往前倾像是要站起,可很快又坐正,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门外。
而班长更是丢下话筒,直直往外走。
包厢的门开了。
侍者推门进来:
“你好,3218到了。”
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双手插兜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