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致于隔了半日,裴承思再踏进殿中,依旧能清晰地闻到那股苦意。
虞冉面无血色,有气无力地倚在床头迎枕上,见着裴承思进来,立时便要掀了锦被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裴承思拦了一把,看清她这憔悴模样后,不由得皱了皱眉,“太医怎么说?”
虞冉抿唇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妨碍。”
“才不是,”一旁的侍女是虞冉的贴身丫鬟,见她强撑着不肯说,便大着胆子回话,“太医说,主子的身体底子本就虚弱,又被罚跪动了胎气,须得好好将养才好,万万不能再出什么纰漏了……”
“休得胡言。”虞冉斥责了声,随后有些不安地看向裴承思,“是我往常太惯着抱琴了,还望圣上饶她一回。”
裴承思瞥了抱琴一眼,随口道:“无妨。”
虞冉犹豫片刻,又小心翼翼道:“那皇后娘娘那里……”
“她不是那等心思歹毒之人,只是心中有气,发作出来也就过了,不会真有意害你的。”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言辞间并无对皇后的怒气,甚至连半点质疑都没有,虞冉听得心都凉了不少。
白日里跪的那一遭,叫她膝盖至今隐隐作痛。
她费了些力气,这才勉强露出些笑意,乖巧地点了点头:“嫔妾信您。”
“还有一事,”虞冉顿了顿,等裴承思追问之后,这才继续道,“皇后娘娘提及,她原本没打算过来,是淑妃同她提了臣妾有孕之事,这才专程来看的。”
裴承思又皱起眉来,冷笑了声:“平侯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虞冉原本并没准备立时与赵雁菱过不去,可知道她在背后推波助澜,自然不会任由自己与云乔纠缠,叫她在岸上独善其身。
抚了抚鬓发,她若无其事地换了话题,笑道:“嫔妾叫厨房备了您喜欢的菜色……”
裴承思知道,自己今夜应该留在栖霞殿,但却依旧不可避免地想到云乔,想她如今究竟是在难过还是生气?
这些时日,他时常会记起云乔那日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曾后悔过除夕夜之事。
自即位起,朝臣的确一直在催册立妃嫔,他考虑过,但未曾拿定主意。若非那夜恰巧与云乔再度争吵,在宫中见着虞冉之时,不会因一时意气仓促决定。
明里暗里数次求和,却总被拂脸面,裴承思那时怀了报复的心思。而在除夕夜之后,见着云乔低头俯就,他也曾为此再度犹豫过。
可好巧不巧,虞冉有了身孕。
粉饰的太平终究长久不了,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痕迹,时势替他坐实了选择。
此事已覆水难收,裴承思权衡利弊之后,索性彻底应了朝臣们的催促,选朝臣之女入宫,趁此机会收拢实力。
帝王不该耽于情爱,他做出了取舍,但又没办法彻底割舍,总是时不时惦念着云乔。
虞冉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欲言又止。
直到梁嬷嬷进门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
“老奴遣人往太医院问过,并没查着皇后娘娘有何抱恙之处,倒是那您来时撞见的那内侍……”梁嬷嬷话音里透着些难以置信,“据太医院所说,是要了红花等物。”
她话音刚落,虞冉当即变了脸色,捂着自己的小腹,惊慌失措地看向裴承思。
裴承思眉头紧皱着,低声自语道:“她要做什么?”
虞冉垂下的手不自觉攥紧。
她着实没料到,就算到了这般地步,裴承思竟然还是信着皇后,并不疑心云乔要谋害皇嗣。
“去清和宫问……”裴承思还没说完,便改了主意,倏然起身道,“朕亲自过去看看。”
此时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虞冉想要劝阻,可还没想好说辞,裴承思就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裴承思并没乘肩舆,大步流星地走着。
就算刨除感情,他对云乔人品的了解也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并不信她会想着对虞冉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可那药,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一时间毫无头绪,也不敢深想,等到进了清和宫后,见着正殿大门紧闭,宫人们都远远地候着时,眼皮跳得愈发厉害。
“皇后呢?”裴承思厉声问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在房中,”宫人们跪了一地,颤声道,“娘娘说,未得允准,谁也不能入内。”
宫人们不敢违背,裴承思却没什么顾忌。
他快步上前,手搭在房门上时,竟莫名生出些惧意来,犹豫片刻之后,这才推开了门。
眼前的一切叫他愣在了那里。
云乔靠着座椅,蜷缩着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面色苍白如纸,冷汗将鬓发打湿,就连微颤的眼睫上都沾了水珠,也不知是汗还是泪。
天青色的衣裙如水般铺开来,洇开的血迹如点点红梅,格外靡丽。
觉察到开门的动静后,云乔抬眼看了过来,眼眸如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被风吹得跳动的烛火,却并不映着他。
她目光涣散,再不是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傻子了。
裴承思与她对视,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