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的大朝会上,文武官员陆续上奏,从蜀地的天灾议到边境的战事。说来说去,也没议出个合适的章程来,大半时间都是相互推诿扯皮。
裴承思昨夜一宿没睡,奈何圣上卧床不起,朝事都落在了他肩上,既推脱不了,也不放心假手于人,所以只能勉强打起精神来听这些废话。
朝臣你来我往地争辩,裴承思听得心浮气躁,走神惦记起云乔来。
自昨日傍晚,他将云乔从京兆府大牢中救出之后,便一直陪在她身边。
太医奉命前来为云乔诊治时,他也始终在一旁,见了云乔手上那道划痕,也见了她背上的伤。
大牢之中脏乱闷热,原本尚未痊愈的伤口雪上加霜,看起来触目惊心。
裴承思看得眼底都红了,五内郁结,恨不得将京兆府尹一家子挫骨扬灰。
而最让太医棘手的,还是那持续了几日的高热。针也施了、药也灌了,依旧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
这种情形下,人怕是都要烧傻了。
裴承思从未见过云乔这般脆弱的模样,通身发烫神志不清,肌肤透着病态的红,偶尔会低声呢喃,倒像是陷在什么梦魇中一样。
只有凑到她唇边听,才能勉强分别出来,那是在唤他的名姓。
晏廷。
这是他随早逝的生母姓氏捏出来的名字,自入京后,已经许久未曾听人提起过。
云乔迷迷糊糊地叫他,深情缱绻,又仿佛含了莫大的痛苦。
足以让他寝食难安。
他在床榻旁陪了一夜,可直到上朝,云乔仍旧未曾苏醒。
漫长的朝会散去后,裴承思想着回府探看,尚未动身,便被西北新传来的紧急军务给绊住了。
他沉默片刻,吩咐内侍回府问询情况,自己则留在宫中议事。
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从前那个闲散书生了。
太子之位并不好坐,更何况他还不是被自小悉心栽培的储君,而是半道来的。
圣上卧床不起,数不清的政务压在了他身上,其中大半于他而言全然陌生,并不是多读几本书就能上手的,需得比旁人付出多数倍的精力,才能勉强跟得上。
除此之外,还得平衡各方势力,周旋其中。
他生母出身低微,早早地就过世了,满朝文武,就没同他沾亲带故,可以让他毫无芥蒂地倚仗的。哪怕是扶他登上太子之位的陈家,也是其中的利益牵扯联系起来,并不牢靠。
他就像是棵刚移栽过来的树,唯有竭力地将根系扎得更深一些,才能汲取生存用的养分。
别院之中一片沉寂,唯有蝉声阵阵。
昨夜太子亲自陪了一夜,太医与侍女们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大都是一宿没合眼,午后纷纷犯起困来。太医在外间打盹,就连被指派在房中照看的侍女明香也撑着额,昏昏欲睡。
云乔醒来时,见着的是全然陌生的场景,她不知自己这是身在何处,茫然无措地怔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彻底昏迷前的情形。
她仿佛见着了晏廷……
是晏廷将她带到了此处吗?
一想起此事来,云乔霎时躺不住了。但尚未起身,便觉着一阵疼痛涌来,头晕目眩地跌了回去。
这动静将打盹的明香惊醒,她揉了揉眼,连忙起身道:“夫人醒了!”
云乔被她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过去,迟疑道:“这是哪里?晏廷他人呢?”
“回夫人,这是太子殿下在宫外暂居的府邸。”明香缓缓地扶云乔坐了起来,如实道,“昨日是殿下将您带回府中的。”
她心中有数,知道这八成是太子在民间时用的名姓,也没敢多问,只隐晦地暗示了句。
云乔却是直接愣在了那里,被“太子殿下”这个称呼给砸懵了。
在京中这些时日,她曾数次听人提起过这位曾流落民间的太子,甚至还曾在茶楼之中,兴致勃勃地听人议论未来太子妃的人选。
但从来没往晏廷身上想过。
怎么可能呢?
晏廷他明明只是个落魄的穷书生而已,跟皇家八竿子打不着,这些年来也从未向她提起过相关事宜。
太医得了云乔苏醒的消息,知道最凶险的时候算是熬过去了,打起精神来诊脉。
云乔盯着他身上的官服,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脑中乱得如同浆糊,还是经侍女又提醒了一回,方才伸出手搁在了迎枕上。
看着手上的伤,她忽而想起那日从悦来客栈逃出,撞上贵人马车的事。
那时,她仿佛是听到了晏廷的声音,只是迷迷糊糊的分辨不清,露脸的那人又不是晏廷,便只当是自己恍惚中的错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