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正月十六,不知道是谁寄来的,陈美兰收到一张汇款单,不过钱并不多,只有五十块。
看地址,是从首都军区大院寄出来的。
陈美兰心中暗猜,这怕不是要佩衡给俩大孙子寄的压岁钱。
另一边,她秦川集团的工地上,农民工正在进场。
看好日子,马上就要举行奠基仪式。
秦川集团还从市里请了大领导,到时候要剪彩,之后陈美兰再拿到一笔12万的中期款,陈德功租来的大型挖掘机、搅拌车、推土机等器械到时候集体进场。
大楼就要正式起楼了。
作为施工队,要想包活,都得有资历,秦川集团就是她的资历,等楼盖起来,陈美兰就算不用靠阎肇的后门,也能揽到活了。
可就在今天,又出了一件让陈美兰及其无语的事情。
黄正德是陈美兰的技术负责人,跟陈德功一样,是她的左膀右臂,最近因为三嫂住院,虽说寒假不用去学校,但医院工地两头跑,累的整个人都瘦脱了像。
但就在昨天晚上,他从工地赶去医院,差点被一辆车给撞了。
没有红绿灯的路口,夜里十一点,就在车快要撞上黄老师时,大卡车突然刹车,司机摇下窗户,还给黄老师竖了个大拇指。
今天黄三嫂才出院,虽说孩子还没满月,但因为他们夫妻人缘好,来看孩子的人一大堆。
黄正德也是把这件事当成个笑话来说的。还直笑:“在小翔身上吃过亏,我过马路特别小心,那司机估计也吓坏了,不停的跟我说对不起。”
黄三嫂正在给孩子喂奶粉,看着粉糯糯的胖小子,咕叽咕叽吃奶粉吃的特别卖力。也说:“现在这个交通,也没人管管,太乱了。”
陈美兰却听的心惊肉跳。
她怎么觉得,这是范祥要给她的教训和颜色,他不可能见人就杀,但他是想通过黄老师威胁她。
范祥那个□□非除不可,昨天阎肇只淡淡说了句,自己肯定会处理好这件事就走了。
就不知道他到底会怎么处理,真处理不好,阎西山笑话是小事,一家人,乃至她周围的亲戚朋友,这些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黄老师,以后天黑了就别出门了,要出门我也找个人给你做伴儿,提包。”陈美兰于是说。
黄老师说:“咱们本来人就不多,还给我派个提包的,美兰,工程没做大,咱是不是谱摆的有点大?”
“这跟摆谱没关系,必须给你派个人。”美兰说。
安全比啥都重要!
黄正德家来的客人多,陈美兰和毛嫂子,刘二嫂几个在厨房里烧水泡茶,招待客人,正想着,突然有个女人从身后掐了她一把:“美兰?”
“春霞,你干嘛?”陈美兰回头看是苏春霞,拍了她一把问。
“女包工头,钱赚的不错吧,当了大老板还愿意在这儿泡茶,不怕降低身份?也是奇怪,原来大家说起阎西山,都骂他是臭狗屎,他走过的路好多人都要唾一口,七支队怎么就没人眼红你这个包工头?”苏春霞笑着问。
陈美兰虽然是包工头,但确实没人眼红她。
一则,她确实没赚钱,过的还是普通日子,再则,哪怕家里有了空调,彩电,最近圆圆还添了钢琴,但在街坊邻居眼中,陈美兰踏踏实实,邻居有事就帮忙,走路碰见个老人家也愿意扶一把,不吹不招摇,大家有啥可眼红的。
“你眼红?那你就不要喝我泡的茶。”陈美兰说着把苏春霞手里的茶杯给抢回来了。
苏春霞差点给差烫到,哎呀一声:“我有啥好眼红你的?对了,我姑那些钱,利息今年该涨了吧,有没有五十?”
“什么利息?”陈美兰反问。
“原来有个偷渡南洋的黑五类,因为他的命是我小姑救的,阎星的死好像也跟他有关,改革开放后不是给我姑寄了一笔钱,那笔钱在我姑父手里卡着,我姑临去世的时候说过,那笔钱要留给小旺,姑父原来都是让二表哥寄利息寄给周雪琴,现在二表哥是寄给你吧?”
苏春霞不说的话陈美兰还想不到,果然,她今天收到了一笔钱,五十块。
这么说,那钱不是阎佩衡给孩子的压岁钱,而是别人给苏文的钱,存下来的利息?
小旺正好也在帮忙,这会儿跟圆圆俩在摆大家送来的鸡蛋,厨柜里鸡蛋已经快要装满了。
陈美兰问这小伙子:“你奶有笔钱,每年二叔给利息的事,你知道吗?”
小旺犹豫了一下,才说:“知道。”但同时小伙子皱了一下眉头:“妈妈,你能不问这件事吗?”
“不能。”陈美兰正色说:“而且妈妈必须问,你难道没发现吗?自从妈妈和你爸爸结婚,到现在妈妈还没见过你爷爷,万一你爷爷不高兴,不喜欢妈妈,并且将来要求妈妈跟你爸爸离婚,你们怎么办,还是你想换个新妈妈?”
她总觉得很多事都不对劲,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
虽然跟她关系不太大。
但阎肇好歹也是个官二代,如果他真的动了范祥父子,上面没人罩着,省上的领导万一找人整他,不也是麻烦。
他们父子关系恶劣,他爸不找人在上面给他找个后台,就像阎西山说的,他迟早被人整下去。
小旺一听要换新妈妈,一下就急眼儿了:“他敢!我听我妈说他在首都有相好,他敢不要你,我就把这事嚷嚷出来!”
好家伙,这小子一句话吓的陈美兰捂上了他的嘴巴:“可不敢乱说话,你再嚷嚷,让别人听见了像什么话?”
圆圆和小狼也凑了过来,小的还不懂事,不明白哥哥在急啥。
小旺悄声说:“我是听我原来的妈妈和外婆说的,千真万确,她们说我爷故意生气不回家是假,是因为在首都有个相好是真!我原来的妈妈借着这个,还问我爷借过好多钱。”
阎佩衡在首都有相好?
本来,苏文有笔钱,是一个曾经在盐关村下放,但后来偷渡去了南洋的人,感谢她救过自己命的感谢费。
但就是那个人下放在盐关村的时候,阎星没得。
阎佩衡不止责怪妻子没照顾好孩子,应该是隐隐认为,孩子的死,纯粹是妻子的责任。
陈美兰暗猜,至少阎佩衡认为,在那段时间苏文曾经精神出轨过。
苏文死的时候小旺两岁,因为苏文说那笔钱要给小旺,周雪琴肯定想尽早拿到那笔钱。
但那个黑五类在阎佩衡眼里就是奸夫,阎佩衡接受那笔钱,估计也是无奈之举,怎么可能把钱给周雪琴?
于是周雪琴不说解决家庭矛盾,就用阎佩衡有个相好这件事威胁阎佩衡,从他那儿要钱,黑吃黑。
要是那样,阎佩衡不就会愈发讨厌阎肇母子了?
毕竟大的两个一直在首都,阎肇是跟他娘在盐关村长大的。
他们娘俩还把老爷子最爱的小阎星给带没了。
但不论如何。
苏文晚年神识一直不大清楚,一个人过的很费劲,如果丈夫再有个相好,并因此连她丧事都不参加的话。
阎佩衡可真不是一般的渣。
不过这一切都是猜测,不论阎佩衡为人如何,小旺也不能不敬长辈,说长辈的不是。
想到这儿,陈美兰突然就说:“圆圆,你觉得你原来的爸爸好不好?”
阎西山?
圆圆觉得他不好,真是恨铁不成钢,但这能说吗?
她笑了一下,转身出门了,边跑边说:“妈妈,我去看小宝宝啦。”
陈美兰于是回头,刚要张嘴,小旺立刻说:“不要杀鸡儆猴啦,我知道,不能乱说长辈的不是,你以为别人问我也会说吗?”
要不是陈美兰问,要不是她说如果不说,很可能她也会被爷爷不要,小旺会说吗?
周雪琴的朋友曾经那么欺负他,他跟谁说过?
他什么时候不是把一切都烂在肚子里的?
这个妈妈可真过分!
钓鱼执法!
陈美兰看他拿了好几个鸡蛋要出门,就说:“这是黄老师家的鸡蛋,小旺,咱家不缺鸡蛋……”
“黄老师说了,柜子里装不下的鸡蛋都归我,现在柜子里的鸡蛋已经装不下了,这些归我啦!”小旺兜着鸡蛋就跑。
这个小财迷,陈美兰跟出去一看,就见他迈着小步子,小心翼翼,拿着鸡蛋去菜市场了。
买掉换钱,亏他想得出来。
财迷,妥妥的财迷!
还是吝啬鬼,守财奴一类的。
据说这小子现在已经有220块钱的巨额财富了。
他爸,陈美兰每周给装十块钱,跟他比,简直是个穷光蛋!
同一时间,津东分局,正是市里的领导们要下来调查的时候,局里不论大小领导,忙了个四脚朝天。
阎肇的办公室里,阎西山正在抽烟,阎斌在搓眉心,梦巴黎的老板娘吴千红和她的小姐就坐在对面,几个人对视一眼,就要苦笑一下。
公安局内部斗争,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凡人横竖要遭殃。
无奈,但也必须来,因为今天阎肇要提车祸肇事的案子。
阎肇办公室少来客人,尤其是小姐和老鸨。
不过公安局就这样,谁知道因为什么案子就来什么人。
赵副局其实认识吴千红,也认识那个小姐,有人请,推辞不过,他也会去嫖一下,但在这种场合,谁敢说自己认识小姐和老鸨。
不过,阎肇办公室里居然出现小姐和老鸨,赵副局倒觉得挺好玩,这是不是证明阎肇也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酒色财气全都不沾?
因为市局的领导要下来检查工作。
表面上大家都各忙各的,一副都在工作的样子。
但内里有学问,比如赵雷桌子上摆的,是齐冬梅和胡小梅偷婴的案子。
这个案子里他竖了一个典型,正是范振华的爱人任倩。
收受过贿赂,并且私自收钱,告知很多孕妇胎儿的信息,已致至少七八十号孕妇堕胎,故意引产女婴,最大的女婴有的都七八个月了,等同于杀人啊。
这个已经够得上量刑了吧。
但在赵雷这儿不用,因为在九十年代的量刑方面有块免死金牌,叫不懂法。
毕竟这才是普法的年代,任何人犯了罪,只要你宣称自己不懂法,不知道法律,就可以把责任推给公安监管部门,说是他们没有把法律宣传到你的耳朵里,说你不知道这么干是犯法的。
不懂法就可以轻量刑。
这算是法律的灰色地带,只有研究透彻法律的人才能掌握。
他把这个案子摆在案头,领导们来了肯定要过问。
毕竟范振华的爱人触犯了法律,范振华也需要内部交待,到时候他先提案子,范振华正好当着局长等人的面做检讨,他再把不懂法搬出来,这件事就交待过去了。
计划的好好的吧,赵雷出去迎接领导了,马勃进了他的办公室,把他摊在桌子上的卷宗直接给调换了。
市局的局长姓张,叫张超,也是个军转干部。
来了之后先跟阎肇握手:“津东路分局,有劳阎队了。”
津东区属于高新区,案子多,案子杂,牵扯着好几个大工厂,一出就是大案特案,尤其难搞。
目前治安搞得还不错,领导心里有杆称。
“不敢给领导丢人。”阎肇说。
张局再跟赵雷握手,自然而然就要看一看:“目前忙的是什么案子?”
赵雷是把卷宗摊开的,才出门不久,怎么被人装档案袋里了,他心里还在埋怨哪个没眼色的帮他收拾的桌子,不过也没关系,打开档案袋,取出卷宗,一样能汇报工作。
阎肇眼疾手快,把档案袋递给了张局:“目前咱们赵副局命我们主抓的,是这个案子。”
赵雷没抢到档案袋,心里挺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毕竟他跟范振华早通过气,这事儿范振华记功劳记的是他。
局长,几个副局长都在,张局翻了翻,把卷宗传给另一个副局长了,转身问了范振华一句:“你父亲是不是在东方集团,目前快退了?”
“是。”范振华说。
看张局的目光,他怎么觉得有点怪异,不就是他爱人在B超科收了点钱?
现在这社会,哪个岗位不收点钱的,这么点小事,他做个检讨不就行了,张局跟他关系一直不错,怎么会这么看他?
“证据,证人都在吧,这案子是津东分局办的,范祥指使他人开车撞人,这属故意杀人罪吧?”另一个副局长说。
赵雷愣住了,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范振华一把抢过卷宗,一张照片落在了地上,那是黄全安撞死人的事故现场。
被撞死的李富贵脑浆都出来了,惨不忍睹。
这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人都放了,被谁翻出来的?
“赵副局让我们彻查这个案子,咱们做下属的不敢给领导丢脸。”马勃补了一句:“目前,能证明范祥和黄全安合谋的证人就在阎队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