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忽儿想到霍廷斐还在世时她的好时光,便觉得心酸;一忽儿想到三年的丧夫服孝还没过,她就与祁竹做出了苟且之事,冒出涔涔冷汗;一忽儿想到婆婆劝说她再嫁,她若没做出那等龌龊之事还好,如今她怎还有脸嫁人?也没有男人会要她。
一念及此,阮扶雪不禁簌簌落泪。
霍叶芳给她擦泪:“哭什么啊?”
阮扶雪道:“我一见姐姐就想起廷斐。”
霍叶芳见她便是这样不梳妆地躺在那儿,都自有种落花满地的凌乱之美,她鬓边汗湿的一绺发丝儿是美的,她苍白颤抖的嘴唇是美的,她如掬着一捧秋水般晶莹盈泪的双眸更是美的。
霍叶芳其实不喜与这等过于娇柔的女子来往,可阮扶雪不一样,她实在太美了,又一片纯善之心,连自己一介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心软。
外面天色已是午后,日头渐渐晾凉。
阮扶雪想,现今祁竹应该已经进京了吧?过不了两日,就会使人来把她抓走。
她不想去,她真的不想去。阮扶雪又觉得心口开始绞痛,她把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刻破手心。
待大姑姐临走时,阮扶雪再憋不住,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气,抓住大姑姐的衣裳,仰视着求她道:“姐姐,我好想念廷斐,我也想娘,你好不好回去以后帮我问问娘?”
阮扶雪秀眉微蹙,发着抖,柔柔弱弱又坚定决绝地说:“我真的不想再嫁,我就想给廷斐守寡!”
霍叶芳皱起眉,复又坐下来:“说什么傻话?”
她搂了搂可怜无辜的小弟妹,任由阮扶雪依在她的肩上哭了一场,待阮扶雪哭完了,再与她贴脸似的轻声哄道:“若是站在廷斐姐姐的位置上,你想要给他守寡,我自是感动,可我也是女子,我知女子不易,你大好的青春年华,何必苦苦浪费在熬日子上?别说傻话了,改日我让你姐夫给你看看有哪家好儿郎缺媳妇的?”
阮扶雪含泪摇摇头。
霍叶芳又开玩笑地说:“虽说再好也不如我弟弟好,可好歹是个活的夫君,不是冷冰冰的牌坊。”
阮扶雪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不好一直哭丧着脸,勉强笑了一笑。
霍叶芳道:“这才像话嘛。”
阮扶雪送走大姑姐,却睡不着了。
旁人都道婆家苛刻,她却觉得自己婆家的人太好了,要是那种责备媳妇的人家,她顺理成章就能留下守寡。……或许她再坚持表态一下能够真的回去守寡。
可是,婆婆和大姑姐都待她如此好,她真的要给她们添麻烦吗?要是先前她直接守寡了也就罢了,而今她已经跟祁竹牵扯不清,再回去,难道不是拖累霍家吗?
祁竹早就不是她年少时钟意过的温柔少年,他现在就是个疯子,根本不讲道理。
阮扶雪愁着瞅着,到底是又睡过去了。
似锦悄步上前,给她笼了下背角,轻轻叹口气,然后关门离开。
天色已暗,她点烛提灯出了院子。
本来她们住的就是阮家最偏僻的一角,再去这边的侧门,路上完全没碰着人。
似锦等在门边,等了小半刻,听见有人敲门板。
“笃笃、笃笃笃……”
有节有奏。
似锦打开门,见到一个小厮打扮却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士兵出身的男子,男子问:“将军使我来问,阮小姐近来身子骨如何?可否能够出门?”
似锦摇了摇头,发愁地说:“总不大好,反反复复生病……还有……今天霍家的大小姐来探望我家小姐,唉,我家小姐说想要回霍家守寡。”
祁竹凯旋回京,他才从宫里回来,又得了皇上赏赐,回到府上供奉好了。
院子里忙忙碌碌,还在收拾行囊。
带太多东西回来了。
这次他带了足足两车的礼物,都是这回打仗赢来的战利品,狄夷人金银珠宝甚多,其中有一整匣子的各色宝石,打算送给阮扶雪。
上回他离京前两人闹得不大愉快,阮扶雪被他弄哭了,他狠心走了,可一到晚上睡下却老是想到她泪盈盈、怯生生望着自己的模样,就觉得心口堵得慌,每每一想到他就会去弄点好东西,准备带回来送她,不知不觉装了那么多。
她有听说我回来了吗?多半是不想见我的。祁竹很有自知之明地想。
祁竹暗暗下定决心,这次绝不再生气吓她,要好好哄她,送她礼物,如此一来,她就不会那么怕他了吧?
——真想现在就去见她。
祁竹按捺着迫不及待想去见阮扶雪的心情,却去换了身青色的武官服,去赴今晚上峰设的酒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