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国家要求大家生孩子,于是他们为了国家壮大而努力的生。
生下来要扶养,繁重的劳动,工分,各种任务,孩子都是风吹着长的。
他们是夫妻,是战友,是革命洪流中彼此的依靠,他们和这个国家所有的人一样,只是一枚小螺丝。
她是怕他知道了真相接受不了吧,那明明是他的错,她说过多少回,让他挖开地窖找到鼠窝,可他回回总说下次,却从来没把那个洞当成事过。
她本来可以埋怨他,骂他,把他带到这个地窖里,让他跪下悔罪。
那样,要背负一生愧罪,无地自容的人就该是他了。
可她却准备把真相带进坟墓,准备让他一生都活的理直气壮。
她还曾说,让他带走阎肇,那时候其实她是想着要死的吧,本该两个人的地狱,她亲手把他推出去,然后给自己筑起了一座坚固的牢房,一个人死守着。
阎佩衡该说什么。
他一直想修复关系,所以把阎肇放在老家,他总是把大笔的工资寄回老家,也是希望苏文过得好。
母亲让他离婚,他把母亲骂到闭嘴。
阎肇总是沉默,他也经常骂他,觉得他不如首都的两个。
可现在再看,他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不听话,执意奔赴美国,几回喊不回来,气的他回回吐血,在单位也没有颜面。
原来最贴心,最听话的二儿子不顾他给他物色了很好的工作,宠宠欲动,居然也想去美国。
唯独这一个,虽然沉默,可要不是他死死守着妻子,替他守着苏文,苏文很可能就自杀了吧。
那么,每年回来,月光下望着妻子的窗户,在隔壁听着妻子的声音,听她偶尔和街坊邻居说句话的,那些既难过又温暖的时光也将会不复存在吧。
要是那样,他的罪孽将更加深重,而他很可能此生都不可能了解真像?
伸手,阎佩衡想摸儿子一把,不过这个从小没亲昵过的儿子,非常抗拒阎佩衡的亲昵,伸手就把他的手给抚开了。
阎佩衡觉得自己还是要恨顾霄,要不是顾霄当初逃跑,要不是他一路逃到香港,害他在部队上好几年都说不清楚,而且一直背负着政治污点,要不是他一回回写信挑衅,他又怎么可能误会妻子那么久?
“前几天顾霄还从南洋那边给政府写信,说想回国投资,我这边没批。”阎佩衡顿了顿:“此生,他都休想回故土。”
阎肇突然猛吐了口冷气,把手电筒扔在地上,自己一个人出地窖了。
“走,回家。”他出来说。
“爸呢,怎么回事,老三,他怎么没和你一起上来?”阎卫赶忙问。
约好的四点半去见地方领导,现在已经五点了,老爷子还不肯出来,阎卫也着急。
“让他自己呆着去。”阎肇哑声说。
“爸是不是又提起那个姓顾的了。”阎卫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但立刻,阎肇就滋了口气。
阎斌也顿时生气了:“老二,你这样我可生气了,咱二婶为人清清白白,我们全村的人能做证。”
阎卫连忙说:“好好好,不提了。”
顾霄,逃到南洋后拼搏成了大富翁。
虽说阎佩衡从不提他,但有一点很奇怪,在首都的俩孩子总觉得他和母亲之间该有点什么。
可盐关村的人,即使街坊邻居,没人认为苏文跟顾霄之间会有什么。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远亲不如近邻吧。
大人可以不提,孩子们正凑在一块儿,大人聊天没避孩子,阎哈突然就说:“爸爸,是不是给了我妈很多钱的那个姓顾的呀?”
顾霄逃到南洋后寄的那笔钱,一直是由阎卫经管,周雪琴当初押着小旺回回打电话借,借的也是那笔钱。
阎卫不想说,但米兰和丈母娘肯定议论过,阎哈就是从这儿听说的。
要不是阎哈一句,阎肇都忘了这笔钱的事:“二哥,那笔钱到现在还没退回去?”
“我们汇过,但顾霄老人家不肯收,这样吧,等回到首都,我再跟对方交涉,这回一定寄走。”阎卫说。
阎肇说:“该有十年了吧,你要寄不回去,把钱转过来,我寄。”
“你放心,这回我一定寄走。”阎卫连忙说。
陈美兰得问一句:“那钱,二哥是存在银行里存的定期?”
“我妈炒股,搞投资。”阎哈抢了一句。
阎卫皱了一下眉头:“没有,你妈炒股一直用的是我的工资。”
回头跟阎肇解释,他说:“孩子什么都不懂,乱说的,那钱可是咱娘和她……”
阎肇突然厉目看着阎卫,阎卫立刻闭上嘴巴。
顾霄跟苏文之间的事情,阎肇面前不能提,谁提他打谁。
阎肇不懂理财,难道陈美兰也能不懂。
她索性就直接问了:“二哥,那位姓顾的老爷子到底寄了多少钱?”
这下阎卫不好再推脱了:“三十万,寄来该有10年了吧。”
陈美兰倒抽了一口冷气,阎斌也啊的一声,现在是89年,79年的三十万,那可真是一笔巨款。
“三十万,如果真拿来炒股,买首都石化,五天就能赚十万块。”陈美兰索性就直说了:“这都十年了,是在小旺出生后二哥才寄点利息给我们,那原来的利息呢,你们自己用着?”
“美兰,那钱咱爸是不让咱们提的。”阎卫声音提高了:“三十万在咱们看来是挺值钱,但要置换成美金也没多少的。”
“二哥张嘴闭嘴就是美国,显然特别想去美国,现在签证那么容易办,你要一转业去了美国,那钱还怎么寄?把折子给我,我们寄吧,我们不出国。”陈美兰说。
阎卫又想张嘴,陈美兰手里正好提着那个LV的包,于是又说:“这个蒙梭包得上千块吧,这样的包,您不是说家里二嫂都多得背不过来,那您家里该不缺钱吧,什么时候把钱汇过来,我们给人汇回去?”
咦,阎卫才发现,妻子米兰就够伶牙俐齿的,陈美兰比米兰还要伶牙俐齿啊。
“你们劝劝爸,让他给我们在上面打个招呼,让他尽早给我办转业,我们尽早出国,那钱……只要他同意,我就寄回来。”阎卫只好说。
阎肇厉目望着二哥,阎肇当然想不通,大哥滞留美国已经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二哥怎么一心念念,也想去美国。
陈美兰却笃定的说:“我们肯定会劝爸,让他放你出国的。”
美国是天堂,想去就去吧,这个年代要去美国的人,陈美兰一个都不拦,毕竟不是人人去了美国都能混出头的,大把的人去了之后,不都在刷盘子?
转眼,一家人从老宅出来了。
其实陈美兰很好奇苏文和那位顾霄顾教授的关系。
她可不认为自己的婆婆会是个会出轨的女人,但她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阎佩衡那个渣公公,陈美兰倒希望苏文背叛他。
但要苏文从来没有背叛过丈夫,儿子都因此不尊重她,那她一生的隐忍和委屈还有什么意义。
相比于那笔钱,陈美兰觉得这个更重要。
回到家,阎肇满眼都是活,厕所要清理,开春了,家里的小花园子要翻土,准备种些花,家里的大铁门前几天给阎斌用三蹦子撞了一下,撞了个大坑出来,阎肇要慢慢把它敲平,陈美兰则要做饭吃饭,吃完了饭,因为明天就要开学报名了,阎肇一边洗碗,还得督促俩大的整理书包,削铅笔,装笔盒,完了还要盯着圆圆练钢琴。
虽说圆圆一直在学琴,但陈美兰对钢琴一窍不通,在她听来圆圆弹的所有音几乎都一样,但就说神不神,阎肇虽说要不是在看书,就是在整理家务,叠衣服,烫衣服,可圆圆要偶尔弹错了,他总能听得出来。
小旺和小狼站在圆圆的钢琴边扎马步,看她弹琴。
手脚并用,一动不动,按理不能骚扰圆圆吧,但小旺一样可以,他眉毛一挑一挑,合着拍子给圆圆打节奏,圆圆又气又笑,就要弹错音。
“圆圆,音错了。”背着身,正在整理衣柜的阎肇立刻说。
圆圆气的直瞪眼睛,但还是好声好气的说:“爸爸,我再重弹一遍。”
小狼就像个磨盘,稳稳当当,嘴里还优哉游哉的吐着泡泡。
小旺像根麻杆东倒西歪,问他爸“爸,我听着都差不多,你是怎么听出圆圆弹错的?”
阎肇慢斯条理整理着衣服:“回头报个音乐班练一练,你就能听出来了。”
“爸爸你还懂音乐啊,你学过啥乐器吗,能跟我们说说吗?”圆圆停了钢琴回头,也好奇的问。
阎肇停了叠衣服的手:“收心,弹你的琴。”
小旺于是撇了撇嘴,回头给陈美兰挤眼:“妈妈你问吧,我们问啥我爸都不说。”
陈美兰于是笑着说:“说说呗三哥,你原来学过啥?”
阎肇蓦的耳朵就红了,深深看了陈美兰一眼才说:“口琴,手风琴,小提琴,都学过一点。”
看不出来,这还真是个音乐家。
“跟谁学的,部队上?”陈美兰再追问。
阎肇这人,别人问这些他大概不会说,但陈美兰问他就愿意说:“村里曾经来的知青们教的。”
怪不得呢,陈美兰听说顾霄是个艺术家,会不会顾霄原来也教过他很多艺术方面的东西。
人小旺可是流行音乐高手,立刻就问他爸:“那你喜欢听现在的流行音乐吗,喜欢杭天琪还是凤飞飞?还是陈百强,张国荣?”
“认真扎马步。”阎肇说:“再废话多扎二十分钟。”
“你还说要学粤语,给我唱《万里长城永不倒》,哼。”小旺整理了一下姿势,无声的跟圆圆说:爸爸是个大骗子!
圆圆给哥哥逗的噗嗤一笑,就又要弹错一个音。
陈美兰一直忍着没问苏文和顾霄的事,毕竟她也算把阎肇给吃透的。
他这人平时不好说话,不过要是在床上,事后就会好说话很多。
等他办完那种,他比生产队的驴还热衷的事儿,再问阎肇。
他必定没得招,创造答案也要招。
这不,事儿办完,陈美兰迫不及待的就问了,然后眼巴巴的,要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