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唐飞星之外，还有一人便是卫轻，此人的才智可以轻而易举分裂蛮族王庭，使其陷入杀戮内斗，恐怕放眼天下也再找不出第二人来。

皇帝也是惜才爱才的，若是好好用这二人，开疆拓土，成就文治武功不在话下。

放在过往，能够抵御北方蛮族保住大宁江山安稳，已经是不易了。但现在有摆在眼前的名将谋臣，尚且春秋鼎盛的皇帝心头也忍不住生出些野望来。

不说功过三皇，德过五帝，但青史留名应该不在话下吧。

于是下一道旨意便是给卫轻封官，所赐官爵不低，只是相较于他的功绩差了些。

这也是压一压卫轻的锋芒，他既然没有家世背景，出身又有瑕疵，初封高位难免成为众矢之的。这样不高不低又是比较重要的官职正合适。

皇帝自以为是好意，没想到卫轻竟毫不犹豫地谢绝了授官旨意。

“在下志不在为官，恐有负圣意。”

卫轻起身从容行礼，仪态让最严苛的礼部官员都挑不出什么差错来，但就这样清清淡淡的一句，便令满堂陷入寂静。

居于高位之上的皇帝亦是神色微变，但终究是稳住了风度涵养。灭掉蛮族王庭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引得世人称颂不已，要是仅仅因为他推辞做官就降罪于他，落下骂名的人就是天子了。

但皇帝还是没忍住，问卫轻无意官位，日后是想做什么。

万一哪天投了某方诸侯或是藩王，老实说以他年纪轻轻便这有这般高的才智谋略，不放在眼前皇帝自个都觉得不安心。

卫轻接下来的说辞更是惊得百官目瞪口呆，自称不过是个尚未能入书院门墙的学子，因才薄学浅便被院长‘赶’了出来，游历天下各地好增长见识。帮唐飞星灭蛮只是一时凑巧遇上了，念及在书院时的旧情，便为他出谋划策了一番。

这些虚名功劳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他也无意做官，只想着学有所成日后好能回书院。

皇帝和宴上的百官听着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天子赐官又赐爵的，平步青云的坦荡仕途你不要，就想着回去当个教书先生，这不是糊弄人的假话就是卫轻这人真的傻。

连书院出身的官员听着都心塞塞，就卫师弟这样的还不堪入书院，他们这些毕业的学生还不敢大言不惭灭蛮，甚至还真的做到了这等不可思议的事。

唯有坐在卫轻旁边的唐飞星点头相信，因为他知道就是这么回事。没有卫轻，他也突袭击败蛮族军队，只是无法一举覆灭蛮族王庭罢了。

皇帝却也注意到了一点，卫轻与唐飞星二人都与无涯书院颇有渊源。

无涯书院这些年名满天下，也为大宁培养了不少良材美玉，入朝后皆是颇具才干的年轻官员，假以时日，亦能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只是皇帝没想到，连唐飞星与卫轻这等世所罕见的奇才竟也出自无涯书院。

无涯书院，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身为君王本能的好奇化为猜疑甚至一丝丝的忌惮，但随即皇帝便想起了书院的两代院长，安玄公已然垂垂老矣不问世事，而现今的书院院长，皇帝也有印象，当年在京城惹得沸沸扬扬的退婚之事，安玄公的孙女辛盈。

自她继承书院和藏书楼后，皇帝也听说了不少关于此女的传闻，虽为女子，但才干却不让须眉，安玄公与辛氏倒也是后继有人了。

那时他仅仅是感叹一番罢了，只当是有些本事心气，却料不到能相继培养出唐飞星，卫轻这样的学生。

细思下去后，皇帝脑海中猜疑的念头随之淡去，便是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一女子罢了。

若换成其他人掌控着书院和藏书楼，还能影响到一等军侯唐飞星还有卫轻这等绝顶人才，皇帝都要担心他的统治之下会有什么失控的势力蓄谋了。

从宫中出来后，卫轻远远回头看了眼，发觉这巍峨皇宫似乎也没什么高不可攀，尊贵到足以凌驾于世间之上。

连那当朝皇帝看似不动声色，但所思所想，他轻而易举便猜到了。

恐怕这位贵极至尊的天子还没想明白，无涯书院的院长是何等神秘不可测的强大存在。

卫轻同意入宫赴宴不过是想看看天子是什么样子，皇宫又是不是像世人所说那么尊贵，现如今都见识过了，反而兴致淡淡，无趣至极，也无意踏足官场这一浑浊深潭。

卫轻准备着过两日便走了，看看天下其他地方的风景。

听他这么说，唐飞星也点了点头，一点也不介意犯忌讳地坦然道，“我也不喜欢。”

“京城这里拘束太多，我还是更喜欢待在边关军营里的生活。”

无论是喝酒吃肉，还是训练武技，杀敌保护百姓都好。唐飞星性子纯粹，但不代表他感受不到入京后所有人看他不是带有恶意，便是如同一块肥肉谁都想扑上来啃一口。

卫轻瞥了唐飞星一眼笑了笑，他想走皇帝也没有什么理由留下他。唐飞星可就不同了，拥有边关十几万大军的忠心爱戴，皇帝会放心才怪呢。

他倒也不担心唐飞星，这家伙一根筋不假，但也不是那么好套住的。

这次皇家宫宴结束后，更加坐实了无涯书院天下第一书院之名。

尤其是皇帝还特地颁旨嘉奖了无涯书院和院长辛盈，一时天下都在热议盛赞，风头无两。然而阿洛对这些虚名恩赏毫不在意，依旧每日悠闲自在，看看书，写写字，下下棋、赏赏花。

卫轻在书院多年也习惯了院长的风格，哪怕远在京城也能猜到院长对皇帝赐旨的态度，对楼观道观主苏雾也是这般说道，“院长喜欢闲云野鹤，如今书院人手充足后，更加不怎么理会红尘俗世了。”

苏雾微微垂目，声音清冷如皎月，亦带了些笑意，“她比我更适合修道。”

若是阿洛听到这话，可能还要迟疑一下是不是该拔剑，称赞一个剑修适合修道，会不会有点侮辱她师父。

卫轻则觉得谁也猜不到院长的心思，无论是那绝妙强大的武道修行心法，还是那万事万物入眼不入心的淡漠，浑然不似世间人。也许哪天不高兴了，出手改天换日也不足为奇吧。

大半年匆匆过去，忽然某日，阿洛听书院的人说有位曾在书院待过的学生，心有困惑疑难特地想来请教一下院长。正好阿洛也算空闲，便让人进来了。

沈明缨，一位并没有给阿洛留下多少印象的学生，坐下来后说的话却格外与众不同。

“院长，我……杀了人。”

她这一句话让阿洛微挑了挑眉，倒也还淡定，“是发生了何事？”

沈明缨眸子里隐隐透着茫然，但叙述起来依旧条理清晰。在离开书院后不久，沈家有意竞选太子妃上位，便将沈明缨和沈云L送到了京城。

没错还有沈云L，作为重生者且一心想找个真正良人的她对未来后宫三千的太子看不上眼，但谁让她表现得那么优秀，甚至盖过了堂姐沈明缨的风头，沈家便想着送一个也是送，两个也是送，说不定成功入选的机会还大些。

择选太子妃期间少不了许多相看各家名门贵女的春日宴诗会盛宴活动等等。

事情便发生在一次京城郊外猎场上，有人刺杀太子，且有许多持□□刀剑的刺客。当时场面一度混乱，各家公子贵女还有仆婢侍卫也被冲散了。沈明缨也是因此与众人分离，孤身一人行至树林间，遇上了两名刺客。

那刺客二人以为沈明缨不过是个柔弱贵女，不堪一击，结果却被她夺剑反杀。

尽管沈明缨语气平淡，但真实过程并不算轻松，第一次杀人的经历，对她来说已足以惊心动魄。

看来这个学生剑术课没有白上，阿洛听后在心里点点头道。

其实同样没有白上课的还有沈云L，她不仅像堂姐沈明缨一样持剑杀了刺客，还救下太子，从此结下缘分情愫暗生便是之后的事了。

而沈明缨虽也杀了刺客，但却是少有的失态，此事结束后也一直沉浸其中，难以忘怀。许多公子贵女也认为沈明缨不如沈云L冷静从容，像是吓坏了胆子一般。

加上太子因为救命之恩以及其他种种对沈云L越发喜欢，甚至向皇后暗示想选沈云L为太子妃的意思。

既已达到了目的，沈家便将郁郁不乐的沈明缨从京城接了回来，而路上沈明缨主动要求去无涯书院拜访院长一趟。

阿洛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道，“既是自卫，对方又是歹人，不必放在心上。”

沈明缨抿了抿唇，似是有些纠结紧张，但望着她毫无道理信任并向往仰慕的人，最终还是道，“院长，我杀了人，但是……我很开心。”

她坚定又认真地道，“是我救了自己。”

令她开心的不是享受这种杀戮的快感，而是沈明缨第一次真正的感觉到，命握在自己手里。

在反杀了那些刺客后，沈明缨筋疲力竭地躺在草丛上，看见刺客的尸体，却没有什么害怕恐惧之意。反而是心头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颤栗，她好像明白了院长当年的话。

剑，本是杀人的剑。

当她握住手中的剑，仿佛就握住了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