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裴沐!”...)(1 / 2)

“阴魂不散”的大师兄站在树下,目光沉静幽邃,如同能吞噬所有日光。

他从小到大都是这副模样。无论是现在,在这座日光强烈的丽昆镇中,还是过去在藏花书院的山明水秀里,他都有这样安静的眼神。

看似不动声色,实际意味着他做出的决定都不容置疑。

好比现在,他既然站在这儿了,那他就一定是决意要做点什么。

果然,他清清淡淡开口说:“阿沐,跟我回去。”

说得真是轻巧。

好在,他那把闻名天下的太微长剑负在背上,倒也没有出鞘的意思。

应该不是来硬的。

裴沐思忖一二,也暂且将紫薇剑收回腰上,面上勾出个笑:“哟,怎么,鼎鼎大名的太微剑是打定主意要为民除害了?上午那把毒粉没毒翻你,算你运气好。”

她笑得三分邪气,姿态漫不经心,却恰因这慵懒情状,而更显出奇异丽色。尤其那紫薇软剑在她腰上一缠,就勾出纤腰一截,平白又多添几丝妩媚。

太微剑大人的眉心跳了几跳,原本沉静的目光变得漂浮不定,悄悄看向了别处。

“……我知道你并未真正下毒。”他生硬地说,“裴沐,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就会耍小聪明、用些旁门左道。看来是在外头漂泊两年,学坏不少,连剑术都退步了。”

裴沐一听就有些恼火,不假思索道:“谁退步了!有本事咱们再比一场,看是你太微剑剑意凛冽,还是我的紫薇剑更加玄妙!”

姜月章立时就说:“好,你跟我回去,我们立即比一场。”

裴沐一噎,半晌哼笑一声:“罢了,量你也比不过我。”

大师兄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嘴唇,似有几分懊恼。他绷着脸,冷冷说:“下来。睡在树上,成何体统。”

裴沐抱起双臂,一脸傲慢:“太微剑好大威风,你让我下我就下?怎么不是你上来……”

话正说着,她所在树枝突然猛一晃动!

裴沐再一侧头,就见太微剑大人凛然立于她身侧,将这棵歪歪扭扭、细瘦可怜的沙枣树压得颤动不已。若非修士身体轻灵,这树枝怕是早就折断了。

她噗嗤笑了:“要是让那些崇拜你的人看见你爬树,肯定立马心碎一地。刚才是谁说我爬树不成体统的?”

姜月章瞟了她一眼,面容沉凝如霜雪,丝毫不减凛然,更没有被嘲笑的窘迫。

“他人毁誉,与我何干。”他淡淡说,“好了,我已经上来了,你可以跟我回去了。”

裴沐奇道:“我什么时候说,你上来了就跟你回去?”

他明显一怔,嘴唇就紧紧抿成一条线。他身上本就笼着一层苍白凛冽的威严,现在神色一厉,就更给人以压迫感。

他扭头盯着裴沐,沉声说:“那你要如何?如果我们比一场,我赢了你,你是不是就能跟我回去?”

裴沐不理他,顾自跳下树,往镇子外的方向走了。她午休的地方距离刘叔叔和小茹的家不远,她不想将他们卷进来。

姜月章寸步不离紧跟着她。

“阿沐,两年前之事,你要真是觉得受了冤屈,为何不对师门说清?”他语速加快,“就算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告诉我一个人也行。”

裴沐不耐烦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你们想的那样。好了,你可以走了吗?”

“裴沐!”姜月章也动了些真火,“你学剑这么多年,就学成这个赌气的样子?你以前不是常常叫嚷着要打败我,要当剑道第一人?遇事就退缩,你还当什么剑修!”

“……要你管。”裴沐说,“你要是乐意,就当我不再是剑修,是个什么邪修、毒修,也行。”

“你……!”

藏花书院的大师兄险些就要去抓剑柄,但他忍住了。这种堪称焦躁的模样,出现在他身上,可以说十分少见,但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生涩地说:“阿沐,别赌气。上午顾大勇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给刘师叔家里留了两锭金子,你……”

“什么,你去刘叔叔他们家了?!”

裴沐猛地停下脚步,扭头紧盯着他。她狐疑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才放下心来,却还是谨慎地确认道:“你没对刘叔叔他们做什么吧?我警告你,要是你敢用他们来威胁你,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姜月章沉默着,任她打量,也任她威胁,只深灰色的长睫颤动几下。他悄然握紧双手,冷声道:“我好歹是藏花书院的大师兄,难道会做小人行径?都说了,只是放了两锭金子……”

“行行行,我是小人,您是光明磊落的太微剑、大师兄,行吗?”裴沐放松下来,不耐烦地挥挥手,“算你有良心,知道把金子补上。原来是为这事?我知道了,还有什么?”

他盯着她。

兴许是错觉,兴许不是;但这张俊丽又凛冽的面容,好像闪过一点受伤之色。

受伤?真是笑话。他姜月章能受什么伤。裴沐心里撇撇嘴,觉得这人心中实际应该很得意,毕竟她走之后,藏花书院中再无弟子能和他一争高低。他简直是横着走,还有什么可受伤的?

啧,一定是因为她自己是个漂泊无依的小可怜,才看谁都觉得需要关怀。其实最需要关怀的人就是她自己,她还是少为别人操心的好――尤其是姜月章这种得意之人。

裴沐抱着双臂――一个防御性极强的姿态,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好半天,“得意之人”才略吐出一口气,恢复了那副冰冷端严的姿态。

他衣袖一拂,眉眼不动,只淡淡道:“我不过同你说一声,好叫你知道师门并非不分是非。既然你设计顾大勇是事出有因,我同张师弟误会你,便是我们不好。”

裴沐一听,乐了,笑眯眯说:“你们哪有什么不好。反正在你们眼里,我就是小人,做什么都不奇怪。”

“……你,你何必说气话。”

姜月章喃喃一句,顿了顿,才维持住冷清自持,继续道:“两年前的事,只要你愿意说清楚,而我查探属实,自然会还你清白。还有……”

他像是在犹豫,“还有”后头是什么,半晌都没说出来。

裴沐沉默片刻,渐渐松开手。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位曾经的师兄,忽然凑上前去,对着他的脸,又指着自己,问:“你刚才说,要还我清白?”

她出其不意靠近,引得大师兄呼吸停滞片刻。他身体绷紧,又颤了颤;他发冠上的那粒耀眼明珠,也跟着轻轻一动,晃出无数不定光斑。

在他深灰色的幽邃眼眸里,倒映出的全是面前黑衣少年的笑颜。

他听得这人问:“姜月章,你告诉我,你用剑需要第三只手吗?”

他喉头滚动,有些稀里糊涂地说:“不需要。”

刚一答完,他眼里的少年就露出一个恶意的笑。

“那就对了,我也不需要。”

裴沐站直了身体,却又伸手轻轻一拍他的肩:“两年前你怎么做的,现在照旧便是。其余如何,我全都――不需要。”

姜月章蓦地瞪大了眼。

不止因为她的话,还因为她突然偷袭,手上用了暗劲,震得他浑身经脉一麻,一时动弹不得。

而裴沐一击得手,已经得意地大笑一声,倏然远去了。

“我不会再回来,别想着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