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人,你也好,我也好,都无非是大祭司大人手中的傀儡。你也只是一个比我高贵一些的傀儡罢了。”
“既然是傀儡,就安心做事,不要想得太多更好。”
……
一双眼睛藏在影子中,将洼地中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而后,它重新飞起,继续追着副祭司的方向去了。
……
裴沐乘风来到一处树林。
她速度放缓,在林木中绕来绕去。
然后突然消失了。
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的小东西顿时一呆。
它四处看看,又使劲抽抽鼻子,最后不得不飞出来,毫无头绪地四下转悠。
直到一只突然伸出的手,准确地抓住了它的翅膀!
“……呜呜呜!”小东西吓出了两汪眼泪。
“怎么还会哭?”
裴沐把它拎起来,很有点嫌弃地盯着,还上下晃了晃。
她手中拎着一只乳白色的生物。它大约有她两只手掌加起来那么高,长得很像个缩小版的小姑娘,却又多了一双羽翅。它的翅膀也是纯白的,只在羽尖泛着淡彩色的光。
“裴、裴沐……!”
小东西发现自己挣脱不了,抹了抹眼睛,试着说话。它的声音娇嫩异常,像鸟雀,也像个人类幼崽。
“裴沐!阿沐!”小东西的声音变得顺畅起来,“阿沐,放开!阿沐,好闻!”
裴沐有些没办法将它看作别的生物了。这似乎就是个小姑娘。
她叹了口气,改拎为捧,让小姑娘坐在她的掌心:“你就是神木里住的那个生物?我注意到你好久了。你不是胆子小么,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小姑娘怯怯地看着她。很快,她发现自己是安全的,便露出了快乐而单纯的笑容。
“跟着阿沐,阿沐好闻。”她比划说,“大祭司,香香,可怕。阿沐,香香,软软。”
裴沐无奈:“你究竟是什么?”
“是,神木之心,灵。”小姑娘努力形容,“人类死掉,灵魂、情感,跑到神木之心里。我,醒来。”
裴沐听了一会儿,明白了。她原本以为小姑娘是住在神木中的动物,或是神木之心生了灵智,但根据她自己的说法,她是人类死后的灵魂碎片汇聚,被神木之心滋养,最后产生的新生命。
她还不算个完整的新生命,而更接近灵魂的状态。
根据她的说法,裴沐和大祭司的力量让她觉得很亲切。但是大祭司太吓人,她更喜欢待在裴沐身边。
“你想跟着我?”
小东西点头如捣蒜。
裴沐还是有点嫌弃:“会不会损害神木之心?”
小姑娘一顿比划,指天发誓说不会。她只是一个灵,和神木之心并没有太多联系。
“但是,可以,找到!”她说,“另一半神木之心,能找到!”
她为了能跟裴沐一起走,绞尽脑汁地展示自己的用途:“还能,一下子过去!从这里到那里,有力量就可以,一下子过去!”
裴沐不得不承认,她心动了。
“你能找到另一半神木之心的位置,还可以带我一起身随意动?”她顿时对小姑娘刮目相看,“真的?”
小姑娘喜滋滋地点头。她保住裴沐的手指,指着另一侧山丘咿咿呀呀,然后扇动翅膀——
裴沐在风里回头。
她已经身在山丘之上。
再回头,小东西已经累得坐倒在她手掌上,呼呼喘气,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
裴沐收起惊叹,郑重地举起手,让目光与小姑娘平齐:“你还会什么?”
小姑娘想了想,一拍手:“看过的,听过的,放出来!”
一道光线从她手中放出。
光线在半空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光幕。上头呈现的是姚森,还有朱雀祭司。
他们在说话。
裴沐意识到,这是她走了之后,发生在姚森和朱雀祭司之间的对话。
——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只不过是因为牺牲的人不是你们自己而已……
裴沐沉吟不已。她一句句思索着两人的对话。
这段对话看上去似乎没有特别的含义,唯一让人疑惑的只有朱雀祭司的突然出现……不过,狩猎中分散比赛,原也是常事。而且朱雀一直怀疑姚森,特意跟踪也不奇怪。
她思索半晌,才对一脸期待的小姑娘说:“好,你可以跟着我。你叫什么?”
小姑娘摇头:“没有,姓、氏、名,没有。”
裴沐想了想,笑道:“那就跟我姓,叫你裴灵吧,好么?”
“好!裴灵,好!”
小姑娘快乐地飞起来,忽然在裴沐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她栖息在她发间,倏然隐去了身形,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呵欠声。
裴沐摸着头发,心中涌起一点被人亲近和信任的暖意。
日落西方,晚霞渐染。
裴沐降落神木厅。
翠色神木身披晚霞,清净宁和中又多了几分绚丽。
就如树下那名背对着她的人一样。
她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
他也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裴沐先开口:“你都看见了。”
大祭司回过头。他眉眼染着霞光,暖色背后,仍是冷色,如山巅千年雪、深海万丈冰。
他淡淡道:“姚森手中玉璧被激发,自然瞒不过我。”
而他力量所到之处,都能化为他的耳目。
如此看来,他不惜耗费巨力,让神力笼罩烈山方圆百里,并不仅仅是为了庇护扶桑,也是让自己耳目通达。
裴沐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而仔细的目光,描摹着大祭司的轮廓。她有些诧异地发现,原来此前一段时间里,她竟然都用一种太简单的方式去看待他。
她好像错误地将他当成了一只受伤的孤单小动物,或者别的什么令人怜惜的存在,所以一时头脑发热,还生出了许多的胡思乱想。
为了确认这一点,她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姚森是你安排的人?”
大祭司转身面对她。这下,夕阳彻底笼罩了他的面容,让他苍白的脸也有如天神的辉煌与庄严。
“我说过他不是内鬼。”他的声音像流速不变的、宁静寒冷的江水,永远不起波澜。
裴沐叹了声气:“但你也就只说了这一句话。你明知道我在查这些事,也明知道我希望你将事情都和我说清楚。如果你早告诉我这事,我何必费力去查姚森?”
大祭司还是那么淡淡地看着她,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姚森是我安排的,但这也没有意义。他过去没有背叛,现在没有背叛,不代表他将来不会背叛。”
裴沐问:“那朱雀祭司和青龙祭司呢?他们又是不是你安排的什么人,有没有可能背叛?”
“整个星渊堂都是我的属下,他们也不例外。至于背叛……”大祭司望着她,神色忽然变得严厉,“裴沐,你要知道,任何人都可能背叛。所以你要在乎的不是谁会背叛,而是让所有人都为你所用。”
“如果你能让叛徒也成为你手中的工具,那谁是叛徒又有什么意义?”他说,“你是我选定的下任祭司,所以你必须学会掌控一切。”
裴沐凝视着那双冷漠的深灰色眼睛。
她明白了:“所以,大祭司不相信任何人。你不相信你的属下,也不相信我。你只是希望我们所有人都乖乖听你的话、按你说的去做,当好趁手的工具。”
大祭司微微蹙眉:“你不是工具。”
“但你并不相信我。你不相信任何人。”裴沐笑了笑,有几分感慨,“下任大祭司么……也是另一种工具。还是那句话,谁爱当谁当去。”
她走向神木,不再看大祭司。
大祭司的眉头,隐约皱得更紧了:“你……”
“我会践行我的诺言。我会找回剩下的神木之心,也会找到为你医治身体的方法。”
裴沐冷淡地说。她坐在树上,没有再看大祭司一眼,
“裴沐……”
“我需要专心梳理神木之力。如果大祭司没有别的事,还望不要打扰我。”
“……”
男人站在原地。
他身姿依旧挺拔如青松,面容也依旧冷峻如覆盖霜雪的山崖,眼中碎星般的细芒犹如无尽闪耀的星空。
他仍是凛然不可侵犯、高贵不可直视的扶桑大祭司。一切如常。
唯一不同寻常的……是他那略有茫然的神情。
他抬头看着树上,喉头几滚,想要出口的话语却都被那前所未有的冷淡阻挡了回来。
裴沐……
生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