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到底是黎家人。
倘若自家爹爹和大哥真的有异心,就算是天大的错,他也得跟着一起。
一家子,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他知道这些年黎相是如何养他的,他们都不想他涉足朝堂,总想着若是有一天家里出了事,或许还可以因为他救过不少达官贵人而博一些怜悯,求一条生路。
可黎胤贤不想。
他的脊梁被养得比任何人都直,苟延残喘这个词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他救人,不是为了让别人来救他。
“贤儿,你以为如何?”
黎胤贤猛地抬起头,这是长这么大,黎相头一回问他的意思,以往要么都是替他安排好,要么就是他自己做好了决策去通知一下黎相和黎夫人。
通常来说,他们两人从没有不同意过,以一种诡异的信任浇注在他身上。
黎胤贤摇了摇后槽牙:“儿子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黎胤之在旁边非常欠揍地补刀。
黎胤贤一个眼刀扔过去,吓得他小腿一阵哆嗦:“你知道?”
黎胤之扭头看黎相:“爹,怎么说?”
黎胤贤:“呵!”
黎相若有所思地摸着嘴唇上修剪整齐的两片小胡子,说道:“皇帝谁都不信,御医院里恐怕有鬼。皇后有喜是大事,绝不可掉以轻心,前朝后宫全都盯着她的肚子,以往她没怀上也就罢了,如今这个时候怀上,不是好事。”
黎胤之沉默着点头。
“皇帝同样也不相信我们,可贤儿,你不一样。”
黎胤贤抬起头,一双眸子清澈如碧潭,没染上半点肮脏的世俗色。
这是整个黎家养出来的。
“你虽是黎家人,但你不涉朝政,对身外之物毫无野心,一心只求医术。”黎相感慨地叹了口气:“所以他愿意分一点信任给你。”
对此,黎胤贤表现得有些难以接受,继而脸色微微铁青。
看自家二弟这副样子,黎胤之收起了打击他的心思,反而劝慰道:“你毕竟是黎家人,他本就不该把全副信任都交给你,将来若是出了事,他也没理由怪责到你头上。”
黎胤贤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感受到安慰好吗?
受人信任,是一件能让人从心感受到被需要的快乐的事。
可现在这件快乐的事,被打碎了。
“贤儿,不必觉得抱歉,为人君者,便是如此的。”黎相淡然道:“为君之道,在知人善任,在平衡人心,他还差一着,且有的学。”
黎胤贤忽而抬起头看向黎相,他眯了眯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被利用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
他有什么可利用的呢?
来坦白,也是他自己认真思索之后的结果,并没有人逼迫他。
若说皇后有喜这件事,皇帝瞒得紧,若不是半夜叫他进宫,恐怕宫里宫外都不会有人知道。
黎胤贤想不大明白。
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琢磨医术上,对于旁的,他不懂。
“此事不必细究,贤儿,这事你藏在心里,就当没有说过。”黎相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说道:“明白吗?”
黎胤贤皱了皱眉,只觉得心头萦绕着一股怪异的薄雾,点了点头,没一会儿就告辞离去了。
望着自家二弟犹疑转身的背影,黎胤之伸手拿过桌上的橘子,揪了一瓣塞进嘴里,足以让他整个人宛如过电一般的酸涩立刻奔涌全身。
方才想得太入迷,他怎么忘了这橘子?
黎相:“……”
他怕不是真的生了个傻儿子?
“不行,我现在就要拿去给媳妇儿尝尝!”
黎相还来不及阻止,亦或者说,他压根儿就没打算阻止,眼瞅着黎胤之飞奔而去,心里开始琢磨是不是相府过几日就该办白事了。
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白事。
要办也行,先留个后吧。
然而,没出一盏茶的时间,黎胤之就青着一只眼睛风流倜傥地回来了。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恢复了之前整个人瘫在上面的状态,黎相见怪不怪,问道:“这回下手算轻的了啊?”
黎胤之冷哼一声:“就这点小手段,都比不上娘动手的一成。”
黎相没理会,这皮糙肉厚的从小揍到大,一点不担心。
“你觉得,皇帝这番举动,是何用意?”
“试探吧?”黎胤之抖着腿:“皇帝没法从爹和我身上获取关于黎家的消息,小妹又嫁到了将军府去,也只能从二弟身上下手了。”
“而且,玉城之前还出了事,虽然最终结论是西麟兵挑事,但是真是假,谁知道呢?”黎胤之摸了摸发青的眼眶,倒抽一口凉气,还是有些疼的。
黎相抿了口茶,指尖顺着杯沿轻轻地摩挲着,看向秋风乍起的院子,眼神晦暗不明。
“很快,就是太后寿辰了啊,要准备什么贺礼呢?”
黎胤之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说道:“白玉做的麻将牌呗,老太后一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