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亦觉得自己这一觉可能睡了挺长时间。
其实中间隐约醒过,他听见林间跟林阿姨说话,被扶着放在床上,感觉到有人来摸自己的额头。
想睁开眼睛,又没有力气。
他已经很熟悉这种疲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总是会觉得累,有时候视野毫无预兆地暗下去,转动视线都困难。
但好像又有光。
闭着眼睛,也有暖色的光丝丝缕缕透过眼皮,在视野里一点点蔓开亮色。
微温的触感覆在他眼睛上,拢了一会儿,轻轻碰了两下。
时亦睁开眼睛。
“醒了。”林间一直看着他,低头笑笑,伸手给他借力,“饿了没有?”
时亦摇摇头,看了看还黑成一片的窗户:“我睡了很久?”
“太久了。”林间说,“足足三小时零――”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零七分钟。”
“……”时亦握着他的胳膊坐起来,揉了揉有点疼的额头。
他在林间家。
火锅店已经打烊了,小房间很清净。
林间坐在床边,台灯的光调得一点儿都不刺眼。
书桌上摊着几本书。
“马上月考了,临时抱佛脚。”
林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顺手把书合上:“我把烧烤架翻出来了,一会儿在路边弄?”
时亦喉咙不自觉动了下。
可能是他舍友的手艺确实不错。
也可能是烧烤这东西前后的准备收拾麻烦,林间最近忙得脚打后脑勺,挺长时间没倒出时间折腾。
明明没什么胃口,听他提这两个字,时亦胃里还是跟着空荡荡往起蹦了个跟头。
“看来是饿了。”
林间弯腰看了一眼,眼底带起点笑意:“正好,出来活动活动,透透气。”
时亦抿了下嘴角,撑着胳膊下了床:“阿姨――”
“阿姨去约会了。”林间说。
时亦还没太醒透,点点头,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回神:“约什么?”
“会。”
林间看着他同桌在线倒车,自己也乐了,“字面意思,以关系升格为目标的某种两个人参与的娱乐性活动。”
“真的?”时亦目光跟着亮了亮。
林间笑着点点头。
林女士这种条件在他们这儿数一数二,追求的人从来不少,火锅店好几桌的固定客源都是这么来的。
前两年林女士忙着火锅店吗,还要攒钱供他买球拍给他补身体,始终没这个心思。最近压力比以前小,也可能是终于走出了过去的阴影,这些事就一点一点提上了日程。
“早有苗头了。你还记不记得第一回来火锅店,柜台上那个君子兰?”
林间暗中观察这事儿挺长时间了,也挺高兴,一边支烧烤架一边给他念叨:“暑假遇上的,大学老师,正好放假回家。脾气挺好,人也老实,就是太木了,搞浪漫送花也不知道送玫瑰……”
他一不留神说了不少,迎上他同桌听得认认真真的眼睛,笑了笑:“反正我觉得合适。”
时亦抬起嘴角,跟着点了下头。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小僵尸撒把土浇点水就能高兴到发芽的脑袋,自己嘴角也跟着抬起来:“这么高兴?”
“嗯。”时亦措了会儿辞,又不知道怎么说,“很……特别好。”
“我也觉得。”林间扬扬眉,把炭块在炉膛里码好,“正好上回那笔钱还在手里。我跟她说了,这星期我盯着火锅店,资助她去鹊桥相个会,要是进展喜人,就有神秘奖励。”
时亦好奇:“奖励?”
“对,你也有。”林间忽然想起来,笑了笑,“等这次物理竞赛完事儿,你们俩都有奖励。”
时亦微怔,看着他没说话。
“怎么了?”林间碰碰他的头发,“别紧张,考不考好都有奖励,是奖励我同桌顺利答完试卷的。”
小书呆子现在已经挺配合地让他摸脑袋,抿了下嘴角:“还会不顺利吗?”
“难说。”林间说,“要是答题卡上印了解,对我来说可能就不太顺利。”
时亦没能听懂:“为什么?”
林间挺认真:“像物理竞赛这个难度,要是连个‘解’字都不让我写,那这张试卷就真没什么我能发挥的空间了。”
时亦:“……”
半夜三更,两个人对着崩火星的烧烤炉,戳在一片碎星星底下,不知道谁先开始笑。
“……不行。”
林间抻得肋骨疼,边龇牙咧嘴吸凉气边努力忍笑:“我最近不能给你讲笑话,硬件条件不允许……”
时亦揉揉眼睛,咳嗽两声压住笑,伸手帮他扶着伤的地方:“我不要了。”
“诶,对――这儿疼。”林间低头给他指挥,“不要什么了?”
“奖励。”时亦说,“你的钱很重要,要用在关键的地方。”
林间笑了:“谁说非得用钱了。”
时亦怔了怔。
林间叠着他的手背,稍微使了点劲儿:“你想要什么,帮你实现个愿望。”
“什么都行?”时亦问。
林间:“要钱的不行。”
时亦:“……”
笑这种事不能忍,越忍越忍不住。
林间自己乐了一会儿,放开小书呆子被暖和过来点儿的手:“好了,不逗你了,过来帮忙。”
时亦帮忙把烧烤专用的铁盘端过去,一块儿放在边上。
林间接过来,一样一样码到架子上,拿着铁钎掀了掀底下的炭,一样一样耐心教他:“这种就是暗火,看着炭还是黑的,千万别碰,一碰一个泡。”
时亦跟着他,低头看了看。
底下的炭红得差不多了,被铁钎翻起来,转眼变黑。
下头的温度高,又隐隐烤出鲜亮的红。
食材火锅店差不多都有,不用怎么特别准备,比外头烤一次方便不少。
烧烤架上放得有点儿多,林间教时亦挨个翻面,自己往上刷酱汁:“手要快,小心点儿,一定别烫着……”
时亦学的挺快,翻过一片馒头:“林间。”
林间扬扬眉:“嗯?”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时亦问。
……
小书呆子的反射弧有时候确实长。
林间愣了一会儿,重新回到了以为已经结束的话题,仔细想了想:“想你们俩都能要着自己想要的。”
“不是这种。”时亦说,“你自己想要的。”
“对,我就想要这个,做梦都想。”林间说。时亦抿了下嘴角,放下东西看着他。
林间重新把刷子在酱碗里沾了沾:“一开始就想让我妈好好的,想怎么活怎么活……现在就想让我妈跟我同桌都好好的,天天都开心,都能干自己想干的事儿。”
“你不知道。”林间揉揉他的脑袋,自己先笑了,“我看见我同桌跟我妈高兴的时候有多高兴。”
小书呆子坐在马扎上,微仰着脑袋,好好地让他摸头发。
黑净的眸子里映着点儿熟炭蹦出来的火星。林间不太清楚怎么跟他说自己每到这种时候冒出来的成就感,以及某种甚至极端自私的“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都能留住就好了”的念头。
“时亦。”林间听见自己的声音,“你说有没有可能,以后我赚够了钱,赚得特别特别多,能把我妈送到国外,你也正好出国留学?”
时亦怔了怔,仔细想了想:“太远了。”
“距离还是时间定义上的远?”林间问。
“时间。”时亦说,“我还没考虑……没考虑好。”
他从来就没考虑过。
在遇见林间之前,他根本没有任何往后想的动力,也从来没想过任何一个有关他自己的“将来”。
“那没事儿。”林间松了口气,笑了一声,“我就是……想想。”
时亦抿了下嘴角,没说话。
林间觉得他同桌可能是被他这种过于狂放的想象吓着了:“就――是个技巧,有事没事想想以后,做事就比较有动力。”
时亦抬头:“什么样的都行吗?”
“别像我这么异想天开的就行。”林间说,“想点儿比较容易实现的,踮踮脚就能够着的,先定个小目标,比如先挣他一个亿。”
小书呆子没听过这个梗,没找着笑点,还挺认真地他说什么信什么地跟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