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中岩乐呵呵地贴春联――
“人财两旺平安宅,福寿双全富贵家。”
喻嗔拿着浆糊:“左边一点爸爸,嗯对,再过去一点点,好,对称了。”
大城市年味儿不浓,往常这个时候,小镇家家户户都该亮起灯笼,灌好香肠腊肉,逢人抓一把糖果一起分享。
镇上男孩子们欢呼着放鞭炮,女孩儿怯怯地跟着。
还有在房子前划小舟的,夕阳染红半边天,船夫们的吆喝声绵长幽远。
一家人吃年夜饭的时候,万姝茗见女儿心情有几分低沉,摸摸她额头:“想家了啊?”
喻嗔点点头:“也不知道奶奶怎么样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果然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万姝茗说:“这回我们才安家,没法回去,下次暑假带你和哥哥回老家。”
“妈妈,我明白的。”
一家人能团聚,本身就是件幸福的事情,不能奢求太多。
柏正依旧没回家。
冬夜的风很冷。
他站在T市最繁华的“泗水年华城”楼顶,双腿悬空,一个人抽了好一会儿烟。
一年也只有这个时候,没人会陪着他。
纵然乔辉他老子喜欢骂人,一言不合就吵架,但乔辉有温柔的母亲。
伊庆的父亲喜欢赌博,可是很爱自己儿子。
他们都有家,柏正也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他七岁以后就没有家了。
手机铃声一直响,柏正烦躁地接起来。
“有完没完了啊你。”
柏天寇笑骂道:“臭小子,你这个语气是在跟谁说话。我派人去接你回家,结果都说你不在,你人呢?”
柏正漫不经心看了眼楼底。
城市在他脚下,夜风把手掌吹得冰凉。
“我在外面浪,不回。”
“过年你总要回家吧,外面再好玩,你平时还没玩够吗。”
柏正扯了扯唇:“算了吧,我回来就得吵。”
他一回去,佣人走路都小心翼翼。
柏天寇说:“阿正,你母亲精神状态确实不对劲,这些年我带她治疗……”
柏正不想听这些,他烦躁打断了柏天寇的话:“行了,我玩我的,你管那么宽做什么。”
电话那头轻轻叹息一声,柏正挂了电话。
少年摁灭烟头,倒下去一躺。
城市楼顶夜风很大,不敢燃放烟花。
压抑的天幕倒映在他瞳孔,有那么一刻,他多希望柏天寇真是他爸。
老柏总如果真是他爸爸,那该多好。他一定是个很好的父亲。
可惜不是。
他真正的父亲,甚至玷污了柏天寇妻子。
柏正心里很难受。
他起身走下楼,戴上头盔骑车离开。本来是想着漫无目的乱晃,路过街道旁的橱窗,他又倒了回来。
大多数店铺都因为新年关门了,这家店竟然还开着。
柏正盯着那对情侣吊坠看了好一会儿。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一条盘龙,一条被它圈在怀里的小鱼。小鱼散开的尾巴上一滴水,上面嵌了钻石。
如果它们分开,就是两条吊坠。
老板见骑着摩托车的少年停下,盯着那条链子看。他不以为然,没觉得柏正买得起自家东西。
那链子可不便宜,好多人觉得漂亮都没买。毕竟单单水滴钻石就很贵,何况做工还精细无比。盘龙栩栩如生,那条链子将近十万,是一个西方设计师的作品。
直到两分钟后,老板被打了脸。
他笑盈盈给少年用礼盒包好:“您收好。”
柏正嫌弃道:“这盒子丑死了,换一个。”
这盒子还丑?明明是及其上档次的盒子。
但是今天老板赚翻,于是对着少年金主从善如流:“您想要什么盒子?”
柏正想了想,弯起唇:“有红包没?”
“?”老板也没多问,拿了两个红包给他装上。
柏正骑车到了喻嗔家楼下。
他心想,老子给了红包就离开成吧。
楼上亮起温暖的光,人影子都看不见,柏正总算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见不到她。
柏正低低咒骂了一声,却没舍得走。
这一等,就等了快一夜。
他忍不住想,妈的小姑娘和他没默契啊,他在外面都快冷成冰坨子了,她怎么就不心灵感应一下。
万家灯火不灭,除夕夜本就守岁。
不知道是哪家人买的鸡没杀,鸡叫声都响起来了,天蒙蒙亮,柏正依旧没有见到她。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有耐性,发了狠要等到一个人。
来都来了,妈的必须看她一眼啊。
这都多久了,她万一想他怎么办?
六点钟,他等到了喻中岩。喻中岩端着一个铁盆下楼,到了花坛边,这时候天还没完全亮。
柏正:“……”
他不自在地往后面站了站,还是舍不得走。
终于,喻中岩回头喊了一声:“嗔嗔,出来点香烛。”
柏正抬起眼。
门口,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少女。
她穿一件浅褐色外套,蹲在火盆旁,少女半晌揉了揉眼睛,拿起香烛点燃,又往铁盆里烧纸钱,行祭祀礼。
柏正远远看着,本来等了一夜很烦躁。
可是当火光照亮她带着几分慵懒困倦的脸颊,他发现自己什么脾气都没了,仿佛所有的不圆满,在那一刻圆满起来。
新年第一天,他像是收到了一份礼物。
心里开始快活起来。
晨露凝结在枝头。
喻嗔点香烛,喻中岩先一步回去。
喻嗔听见一声口哨声,她转头,就看见站在远处的少年。
一瞬间,瞌睡都吓醒了。
喻嗔回头看看,喻中岩已经回家了。粗心的男人知道他女儿还在外面吗?
喻嗔走过去,小声问他:“你怎么在这里呀?”
“等你啊。”
喻嗔看看他衣服上结的霜,半晌说不出话。
柏正看她一眼,眼里带上几分笑意,说:“你刚刚烧了纸是不是,靠近点成不成,让我沾点热气。”
他知道小姑娘在认定他是个好人的情况下,心肠特别好。
她果真犹豫着靠近了一步,带着火焰的温暖,让他舒服得想喟叹,还有股浅浅的香。
喻嗔脸蛋儿被火光烤得微红,穿得也十分温暖。柏正心里某个地方也一瞬柔软下来。
“喻嗔,说句新年快乐来听听。”
喻嗔倒是不吝啬祝福,然而她仰头,就看着他盛满笑意的双眼。喻嗔愣了愣。
或许柏正自己都不知道,他越来越爱笑。等了至少大半个夜晚的人,身上才会结霜。
喻嗔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喻中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下学期她就去衡越念书了,不再是他同学。
她答应过会把决定告诉邢菲菲和桑桑,后来想了想,这件事也应当告诉柏正。
她低头,把自己脖子上的红线扯出来,上面系了一个平安结,她解下来。
“柏正,你伸手。”
柏正伸出带着手套的右手。
他低眸看她,少女温声说:“这是我奶奶做的平安结,镇上有百家布的说法,她用好几个百岁老人家的布缝好,我戴了好几年,你不要嫌弃,很有用的。它保佑过我在地震中被救出来,我把它给你,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少女把带着她体温的平安结放进他掌心,眼睛弯了弯:“柏正,新年快乐呀。”
喻嗔抬眸看着他,想接着说出来要转走的事。
柏正一双眼睛漆黑,他收紧掌心,直勾勾看着她。他这是被送礼物了吗?
“我……”
喻嗔才说了一个字,就猛然被拉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露珠滴下枝头,天空渐渐亮起。一月的早晨,带着冬季寂灭的冷。
这是他第一次抱喻嗔,手指轻轻颤抖,却带着比想象中更紧的力道。
远方鞭炮声炸响。
喻嗔待在世上最冷的怀抱里,却听见了如鼓点的心跳声,响在她耳边,甚至盖过了鞭炮的热烈。
这是少年的感情。
“你平安结我收了。”他笑着说,“换我来,守护你这辈子平安好不好?”
她愣住,有几分慌,她不是这个意思。
喻嗔反应过来,还有几分被轻薄的羞恼,她连忙推他:“松开。”
怀里姑娘香香软软的,还暖和。
柏正心跳声剧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松开她,怕少女说些伤人的话,胡乱从自己兜里拿了个红包塞到她兜里。
“你要是觉得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他扬起唇,“别净说些伤人的话。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我努把力,让你将来喜欢我成不成?”
他摸了摸她头发,声音带上几分温柔:“新年快乐。”
我的珍宝。
喻嗔抬起眼睛看他,久久失语。
她明明要说一件严肃的、可能让他更加不高兴而伤人的事情,可是他不许她讲。
她咬唇:“我其……”
“嗔嗔,你还在外面吗?吃汤圆了。”
柏正跨上车,把她平安结往兜里一揣:“走了啊,开学见。”明年,他会更努力给她一个氛围很好的校园。
“喂,柏正!”
他车子已经骑走了。
柏正回味抱她那一下,心率简直失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骑出老远,才低低喘息。
他笑起来。
想起自己把睡美人吊坠也送了出去,柏正拿出另一半,倒在掌心。
手套上,本该是男性的黑龙,结果变成一尾漂亮灵气的小鱼。操!
与此同时,喻嗔拆开红包,看见一条张牙舞爪的大黑龙,凶巴巴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