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纯机械身躯的“人”坐在被炸断只剩一半的废墟之中,除了小穗儿一人手里拿着瓶酒。其实他们对于酒精早已经没有纯粹意义上的感知能力,他们也不需要利用生物酶来进行降解,有的时候喝酒只是从人类阶段保留下的一个习惯罢了。
安莲脚边上还放着一个收音机,隔壁老兵之前坏了,拿过来让她修。等安莲修完想给人还回去的时候,老兵已经不在了。
人类虽然创造了义体,虽然让人体能够突破体能极限,去做到更多人类原本做不到的事情,可终归还是没能抵挡住时间,抵挡住疾病。死亡终究还是盘桓在人身上的阴影,不论将自己的身躯改造为什么样的机械,不论曾有过多么显赫的战绩,死亡来临之际,人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人能够免除。
现在的要塞里已经没有几个是谷三那个年代活下来的人了。那些经历过大爆发,经历过人类逃往历史的幸存者们如今大多都不存在于人世。仔细算来,谷三也将近一百岁了,这样漫长的岁月对于人类来说不知道该是幸是灾。
重回地面之后谷三不是没有想过去找一些曾经的朋友,那些一同并肩作战过的人,至少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曾经一同经历过什么。但是这太难了,那个时候哪怕是同一个要塞中的人有时候都会因为突然来袭的丧尸潮失散,大家忙于东奔西走地逃命,连人死后连个立碑的机会都没有。
再加上为了防止尸体发生尸变,所有牺牲了的战士都会统一火化。有时候一起火化的人多了,谁是谁都分不明白。谷三别说去找个熟人来说说话,哪怕是想找到一两座墓碑,给死去的战友敬杯酒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对谷三来说,好像除了后面这些她“死”后才认识的朋友之外,这世上她就再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了。
“这一眨眼,三年了……你说天空之城这三年里头究竟是藏在哪儿呢?”安莲靠坐在废墟的墙壁边上,叹着口气,“他们原来那么狂,这些年却连影子都没露出来过,真够奇怪的。”
“天空之城本来其实就不需要和地面产生联系,最早在绘制设计的时候,他们原本就做好了和地面一刀两断的打算。”朱里捧着酒杯,他看起来更像是象征性地拿上一杯,免得看起来有些不合群,“现在让人担忧的还是先生的情况。已经过去三年了,不知道这三年,究竟天空之城会怎么处置先生。谷小姐,您有考虑过,假如我们真的成功找到能够定位天空之城的设备,可是先生却不在了,该怎么办吗?”
“慕容宇华被他们干掉了?”谷三抬了抬眼皮。安莲闻言皱了皱眉头锤了朱里胳膊一下:“你说话太直了吧?要真死了我们不就白费力气了?”
“这种结果是有一定概率存在的。”朱里十分直白,“虽然我也会为此感到难过,但这一点必须先考虑起来。一旦重新找到天空之城,也许第二次战争又会因此打响。我们必须做好万全之策。地面现在的状况并不比当初好。贫富阶级差距越来越大,非法行业越来越多,犯罪率逐年递增,治安情况有时候甚至比天空之城统治时期更差。”
“虽然有些讽刺,但这确实是事实。你给了人们越多自由,人群之中就越容易滋生罪恶,相反越是高压,人们越不敢犯罪。”谷三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寄希望于民众的善良与自觉,选择无政·府主义进行自治就城市发展来说是最愚蠢的手段。”
安莲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仰头灌下啤酒:“又来了。嫂子,你以前一听这种话就不耐烦,现在倒是你自己都说起来了,跟慕容那个书呆子简直一模一样。”
旁边小穗儿忽然笑了:“莲莲姐,你也发现了是吧。哈哈,姨姨之前还说没有。你有呀,还总是莫名其妙会说这样的话。”
谷三有些不自然地别过眼,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现在存储设备的缘故。本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想到这些东西的。可能慕容宇华把一些我没兴趣的东西灌输进去了。”
“但这其实也是现实。如果从数据分析角度来看,越是平稳越是没有创新的地区其实越便于管理于统治。因为人们会拥护权力,人们会在被社群排斥的情况下想方设法去寻求认同。而这个过程势必会继续巩固原本的单一统治。”朱里说道,“然而这种集权统治最终保证的只是被统治者的臣服,却没有办法局限住高层的行为。集权最终滋生腐败,并在权力内部产生更多问题。”
“自由是民众管理政·府,而不是政·府管理民众。这两者永远都在互相拉扯。一旦失衡,被管理的那一方滑落深渊,最终成为被剥削的那一方。就像现在这种局面,少了政·府管制,越来越多的资本家开始剥削劳工,那些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只会过得越来越困窘。而这一切都是没有办法轻而易举改变的。”安莲顺着朱里的话,抬眼望向城市之中的灯火,“慕容在决定开始一场战争前考虑过这这一切吗?”
朱里叹着气:“人类缺乏‘考虑’,不论多智慧完美的人。”
“而且慕容本身比大部分人都过于善良。”谷三说,“他总是对别人有着比较高的期待,认为人的道德感一定会压过罪恶感,最终在人群之中实现和平。所以革命在他眼中是具有合理性的,也是应该且刻不容缓要去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