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乌云暴雨之下,雨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房前的血迹。大雨的声音盖过了一切,一切言语、一切鸟兽、一切悲鸣、一切不敢与愤怒。所有一切都被雨声覆盖了。
谷三一步步踏上了台阶,她找过了房间,也翻看过箱子——最终推开了阁楼的门。
窗大开着,雨水飘落进来,打湿了窗台下的地面。她走向那些杂物,缓慢地将地面上的东西搬开。箱子、农具、镰刀……
一样一样地搬开。
而后她掀开了眼前的那块旧布,抬起箩筐。
小穗儿抱着双腿蜷缩着,她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望着她。谷三伸出手去。那个孩子忽然间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口咬在了她的虎口上。
她如一头小兽用力地咬着谷三的虎口,眼中滚落下泪水,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血腥味渐渐在她口中扩散了开去,谷三低头看着她被咬出了血来的手掌,没有出声制止。她只是沉默着,沉默地等待这个孩子将所有的悲恸宣泄完毕。此刻还能再说些什么呢?事情已经发生,即便道歉也于是无补。孩子清楚知道发生的一切,他们也没有任何可以撒谎的东西。
她躲在了这儿,听到那些枪声,听到了那场屠·杀,她已亲耳见证了一场惨案的发生。疼痛感渐渐变得清晰,谷三却始终没有将手缩回来。
她只是沉默。
沉默。
直到女孩终于耗尽了了力气,朝地上跌坐而去时,谷三才将她抱起,带着她离开了那座阁楼。
她抱着小穗儿回到楼下,慕容宇华拿着铁锹走入雨中,开始在院子中为他的老朋友挖一座坟墓。谷三抱着小穗儿站在了门前,她原本抬起还带血的手想遮住她的眼睛,可她却握住了她的手,一双眼定定地望着她父母的尸首。
这场大雨仿佛将所有人的声音都暂时淹没了,院子里除了雨声就只有慕容宇华一遍又一遍握着铁锹掀起泥土,朝一旁扔去的声音。他一直挖到日落时分,雨水都渐停,才终于挖出一个可供两个人躺下的墓穴。
谷三和小穗儿替穆永夫妇整理好的衣裳。小穗儿将已经萎谢的小花戴在了她阿娘的发间,而后看着两个大人将她阿爹阿娘抬起,而后抬入了满是土腥味潮湿的深坑之中。
雨彻底停了,天色已全然暗下。
谷三点了一盏油灯放在门前,和慕容宇华一起埋葬了这对为他们牺牲的夫妻。小穗儿也跟着他们一块将土洒在父母的身上,一双小手一遍遍握起泥土又撒入,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个简单的动作。
一点月影隐约在云层之后。午夜时分,三个人坐在门堂前的台阶上,他们手上都沾着泥污。小穗儿原本赤裸的小脚上穿上了谷三那双红色绣花小鞋。只稍大了一点,拿绳子扎了鞋口,就不容易掉了。
她坐在谷三和慕容宇华中间,望着自家院门前的两座新坟,在长久的无言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了。
小穗儿说:“地底下会冷吗?”
“会吧。”慕容宇华也望着坟冢,他们连能用以祭拜焚烧的黄纸钱都没有,只能在埋葬他们之后,就这样看着,“但盖着那么厚的土,应该也不会太冷。”
“会有蛇吗。”
“不会。”
“那会有虫子咬吗?”
“也不会。你阿爹阿娘都是好人,那些蛇虫鼠蚁不会欺负他们的。”
小穗儿拿袖子抹干净了眼泪,望向他:“可既然他们是好人,那些坏人为什么要欺负他们?”
“因为……”慕容宇华低下头去,一时间甚至都找不出答案来回答她。
“因为我们反抗了这群坏人。我们把坏人认定不变的规则推翻了,他们恼羞成怒,要把所有可能会拥有同样意图的人都消灭掉。而反抗坏人的,当然是好人。”谷三回答了她,“但不论怎么样,这些事都因我而起,你恨我们也好,诅咒我们也好,我都会听着。”
“所以如果你没有反抗,坏人也不会害死我阿爹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