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端进来热水,两人洗了手,在几案前相对而坐,画楼把吃食一一摆上,默不作声地伺候着,看不出任何情绪。
四姨娘吃了两口菜,喝了一碗汤,总算明白侯爷为什么会格外宠爱画楼了。
画楼的厨艺,比袖儿只好不差,其中还多了些家常的味道。
而且这丫头性格真的很合侯爷胃口,不声不响,不骄不躁,不谄媚也不卑微,和她那张脸一样,憨憨的,却让男人舒心。
“蔓萝,你来只是为了看我吗,是不是有别的事?”定远侯见她魂不守舍的,便主动开口问道。
四姨娘犹豫了一下,放下筷子跪坐起来,恭恭敬敬道:“回侯爷,妾身确实有事想要和侯爷商量。”
“你说。”定远侯抬手示意。
四姨娘便把自己想要收四小姐做女儿的事说了,说完又补充道:“四小姐自个也同意了,上回我去问老太太,老太太也说这样挺好,我们两个都能有个依靠,侯爷觉得呢?”
定远侯早先听老太太提过,因此也不觉得突兀,沉吟一刻道:“我也觉着挺好,只要你们都同意,我没意见。”
“多谢侯爷成全!”四姨娘欢喜地给定远侯磕了一个头,“既然侯爷答应了,夫人那边还要劳烦侯爷打个招呼,我怕我人微言轻,夫人嫌我多事。”
“嗯。”定远侯颔首道,“今天太晚了,明天恰好是十五,我去怡心院歇息时,顺带着和夫人说一声,至于后面怎么做,你听夫人的安排就是了。”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四姨娘终于完完全全放了心,连着给定远侯磕了几个头。
“行了,再磕发髻都散了。”定远侯打趣道。
四姨娘微微红了脸,露出娇媚之色,眼神幽幽看向定远侯。
定远侯却没有给她回应,收了笑容道:“你既认了四丫头做女儿,关于郡主府的事,不免要为她费些心,我有心管她,奈何这事的起因不怎么光彩,云成他爹在江洲任职,我身为男人,也不好直接去和郡主交涉,夫人最近自己的事都理不清,这你也是知道的。”
四姨娘忙道:“妾身明白,只要侯爷认为这门亲能结,妾身自当全力为四丫头争取。”
定远侯道:“虽说四丫头配云成是有些高攀,但为人父母都是自私的,从我的内心来说,当然是想让她心想事成。”
“侯爷这么说,妾身就明白了。”四姨娘道,“只是这事要想成,不能按寻常路子来,侯爷心里要有个谱,免得到时候有人拿这做把柄来你这里告妾身的状。”
“另辟蹊径可以,但秦婉如那种绝对不行。”定远侯正色道。
“这个侯爷放心,咱家的女儿,绝不行那龌龊之事。”四姨娘道。
定远侯甚是欣慰:“老太太说你和以往大不相同,今日一见,果然是成熟稳重了许多,很好,很好。”
四姨娘得了夸奖,心里美滋滋的,满心盼着侯爷能留自己在前院住一晚,不想直到宵夜用完,侯爷也没提这茬,只得失望地告退,和画楼一起离开了。
画楼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多余的话都没和定远侯多说一句,四姨娘认为她肯定是在欲擒故纵,因为男人就吃这一套。
思及此,她又暗自检讨自己,是不是话太多了,可想来想去,那些话都是必须要说的,少一句都不行。
“你半天不说一句话,不憋得慌吗?”她忍不住问画楼。
画楼木着脸道:“我喜欢听,不喜欢说。”
四姨娘一愣,不得不承认,听比说高明多了。
以前袖儿好像也教过她不要说太多,尤其不要向男人诉苦,看来画楼是深得袖儿真传了。
这个袖儿,她到底是干什么的?
……
第二天,定远侯去怡心院歇息,把四姨娘要过继四小姐的事和秦氏说了,叫秦氏为她们张罗张罗。
秦氏一脑门的官司,哪有闲心管她们这些破事,定远侯好不容易来一回,她还想趁机为自己谋点便利呢!
为了不让乱七八糟的事占用这难得的时间,她连讨论一下的兴趣都没有,便直接应下了:“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明儿个我问了她们双方的意见,同去老太太那里说一声,把四丫头往四姨娘名下一记就成了,若是想隆重些,就请东西两府都来吃个饭做个见证,只是年前事多,恐怕大家都腾不出时间,不如到吃年夜饭时再说。”
定远侯见她爽快答应,心里十分舒畅,点头道:“年夜再说也行,只是册子要先上了。”
“我省得。”秦氏道,“这事就交给我了。”
她突然如此贤惠,让定远侯着实意外,想着自己前些天因秦婉如的荒唐事对她发了好一通火,便有些于心不忍,放缓了语气道:“以后不要再溺爱孩子们了,要好好教教他们是非对错,你总是要老的,不能管他们一辈子。”
秦氏正是想让他消气,闻言忙温顺道:“我晓得了,以后好好教导他们,婉如这些日子天天在房里以泪洗面,生怕你不个不高兴把她送回娘家,可怜的孩子,吓得茶饭不思的,人都瘦脱相了。”
定远侯知她话里有夸张的成分,叹息道:“我也是一时气不过,哪能真送她走,只要她以后好好的,我不会和小孩子计较的。”
秦氏放了心,假意拭泪:“多谢侯爷大度,改天我叫婉如亲自去给你磕头赔罪。”
“罢了,她去见我,我不自在,她也不自在,就让她好生待着吧!”定远侯道。
秦氏顺水推舟地应了,温存服侍定远侯宽衣。
夫妻二人不管是面和还是心和,总算又和好了,安安生生同床共枕了一晚。
第二天天蒙蒙亮,秦氏便忙着起来伺候定远侯更衣上朝。
等忙忙叨叨地送走了定远侯,她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思考,才突然意识到过继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四丫头早不认娘晚不认娘,偏卡着和周大公子有了纠葛,就要认娘,她该不会是看透了我这个嫡母不打算为她谋划,所以想另外找个帮手吧?
四姨娘惯会使些狐媚伎俩,她若真出手相助,事情没准儿真能被她办成了。
她若成了,我的兰雅怎么办?
兰雅心心念念想着周大公子,若当真被庶妹抢了去,以她要强的性子,还不得气疯了?
不行,不行,这两个人绝对不能做母女。
可是不做也不行,我已经当面答应了侯爷,怎能出尔反尔,恐怕侯爷会一气之下亲自为她们操办此事,并且还会因此又和我翻脸。
这可如何是好?
秦氏一直愁到天光大亮,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曹嬷嬷来催她洗漱,说姨娘们和孩子们马上要过来请安,她只好暂时放下这事,去更衣梳妆。
请安时间一到,世子夫人、诸位姨娘并小姐们悉数前来,秦氏眼尖地发现四小姐和四姨娘是结伴来的,不由又是一阵烦躁。
烦躁归烦躁,事情还是要说的,她按捺着心火,和颜悦色地与两位当事人说起了过继的事,照着昨晚和侯爷商量好的说了一遍。
其他几位姨娘和小姐乍闻此事,都是一脸茫然。
秦婉如满脑子想着怎么对付绿柳,一点反应也没有。
四姨娘则欣喜万分,拉着四小姐跪下磕头,感谢夫人成全。
秦氏道:“你们相互有了依靠,我也为你们感到高兴,等回头用过早饭,咱们一起去老太太那里,和她老人家说一声。”
四姨娘和四小姐齐声应了,秦氏又和赵兰雅交待:“你等会儿去了学堂,代你四妹妹向先生告个假,她今儿个恐怕没功夫去了。”
赵兰雅冰雪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周大公子的事,恨得脸都绿了。
她以为母亲没想通这里面的关节,等到请安的都走了之后,独自跟着母亲进了内室,打算与母亲好好分析了一番。
秦氏不等她开口,就抢先道:“你要说的我都明白,但这事四姨娘压根没和我说,而是直接去找了你父亲,你父亲昨晚又亲自来告知了我,我能违肯他的意思吗?”
“贱人就是狡猾,一不留神就作妖。”赵兰雅一听是父亲亲自下令,恨得直咬牙,“可是母亲,你难道就没一点办法了吗?”
“我能怎么办,你说我能怎么办?”秦氏郁郁道,“最近就没有一件让我舒心的事。”
赵兰雅赌气道:“我不管,要是我嫁不成周大公子,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你……”秦氏气得高高扬起巴掌,终是没舍得扇下去,有气无力道,“你们一个两个的,是要把我逼死呀!”
赵兰雅攥了攥拳头,阴森道:“该死的不是她们吗?”
秦氏没听清,侧耳道:“你说什么?”
赵兰雅索性豁出去了,关了门窗,走回来低声道:“母亲既然能给四姨娘下绝育的药,为何不能给她下点别的药?”
“你在胡说什么?”秦氏大惊失色,刚才没舍得打的巴掌“啪”的一声落在赵兰雅脸上。
“我没有胡说。”赵兰雅捂着脸道,“母亲做的事我都知道,不光是四姨娘,还有三姨娘的男胎,还有南嘉嫂嫂……”
“你给我闭嘴!”秦氏整个人都不好了,疯了似地扑上去,一把掐住了赵兰雅的脖子,“你是我女儿吗,你到底是不是我女儿,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兰雅,你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