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城外国语中学和其他很多学校一样,每天早上第二节下课,都是固定了的早操时间,这段课间很长,困倦的学生会趴在桌上补眠,肚子饿的则会到学校的食堂小卖部去买点东西吃,毕竟读书也是件体力活。
走在从食堂回来的路上,人高马壮的男生们勾肩搭背地走着,完全不遵守什么行走规范礼貌,横成一排,把这路挡得七七八八。
这种一字大阵,平日里他们用得多了,尤其是在走廊浩浩荡荡行走时,总能走出威风凛凛的气势,他们并不知道私下有多少人因为被堵在后面在背地里辱骂了他们几百句,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们估计也会哈哈大笑,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不过往日里总挂着众人脸上的得意表情今天倒是不翼而飞了,只剩下满满的困惑。
吴凡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抓了抓本就因为上节课偷偷睡觉有些凌乱的头发,好在现在这年纪没有英年早秃,发量十足随便拨弄也不至于太丑,不过再过个十几年,他估计也就不敢这么折腾他尊贵的头发了。
“你说,老班最近是不是长了什么第三只眼?”刚刚在吃东西不好说,吴凡现下倒是能好好说一说,“我今天早上特地早来,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抄个作业吗?班级里这么多人在埋头写东西呢,老班居然独独地抓住了我。”
吴凡一脸郁闷:“还好他也没收我作业,就是和英语老师说了,不过估计今天放学不能准时回去了。”
英语老师布置的作业又多又难做,什么练习册抄单词报纸,简直是消耗时间一大利器,一做就能好半天,关键吧这作业还基本是选择题,抄起来轻轻松松,还不容易被发现,毕竟只要随便改几个选项,大家的作业也就长得不一样了。
只是吴凡欠的作业实在太多,他又不好意思叫兄弟们来得早一些,就把歪脑筋打到了同桌的身上。
当然,他也可以提前开工,可谁让他是发自内心的不想做作业呢?
别的不说,他这同桌虽然读书不咋样,可做作业还是挺认真的,他在小组长收作业的时候瞥过几眼,对方写作业就和写考卷一样认真,半点应付的模样都没有。
而且这宁初夏还有一点奇怪,按说她明明可以和宁欣欣一起来上学的,可每次都来得很早。
这两者一组合,完美,这就是吴凡想抄又来得及抄的那种作业。
不过宁初夏在班级人缘不好,之前也没人找她借过作业,为了以防万一,昨晚吴凡特地上了大家的公用账号“任”去找了宁初夏,就以任铮寅的名义说吴凡找他借作业抄,但他来得晚,让宁初夏帮帮他。
宁初夏一如既往的回得很慢,说起这事群里不少人都吐槽过,宁初夏好像根本就和他们不是同一个年代的人一样,且不说平时不爱用手机,动不动就把手机忘在一边,就说聊天时那说话的口气,还有配的那些系统自带eoji表情,他们好几回都感觉隔着屏幕看到了老班本人。
听到吴凡的抱怨,旁边的男生没忍住大笑了两声:“你这不是活该吗?老班有时候是挺早来的,你这奋笔疾书的被他一眼看穿,太正常了。”
大家一阵大笑后,高树也没忍住加入了这个话题:“不过说起来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最近老班是真的神,那天不是有NBA比赛直播吗?我就和往常一样看,那后门明明是关着的,结果老班上课到一半,忽然把后门给开了,进来就直接把我的手机给收了,还好我有备用机。”
高树由于长得高,坐在班级的最后一排,他的位置和后门是平行的,除非后门开着,很难看到他在做什么小动作。
而高树的玩手机装置,在班级同学里也是出类拔萃的那一类,他找去年分班的学长要了一本不要的课本,而后直接在中间掏出一个洞,没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而后每天上课,他就自在地干起了换封皮玩手机的事情,反正他一抽屉封面,老师讲哪本他就粘哪本,目前为止,还没有被抓到过。
“我们都怀疑老薛是不是偷偷在教室安什么监控了。”
他们又抱怨了几句,有人便把话题又转到了宁初夏的身上,不过讲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们的声音也就下意识地变小了。
“说起来宁初夏说自己不喜欢任铮寅骗谁呢?”那男生对此嗤之以鼻,“我和你们说,我上次和她聊天的时候,她还问了我一堆什么喜欢听什么歌,喜欢吃什么呢……”
“我和你打包票,她这百分百是心动,没准是要偷偷准备什么礼物呢!对了,吴凡,你是她同桌你多关注点,我们搞这事任铮寅没反对,可要是宁初夏把礼物送到他跟前,他准保是要说的,那就少了不少乐子。”
那男生嘴上抱怨,心里还是舍不得这份娱乐,那天他还问出了宁初夏喜欢的歌,笑死他了,宁初夏喜欢的歌居然是十年前的老歌,虽然最近因为被翻唱重新登上了热歌榜,可那歌也太土了吧,一点也不时髦,更别说她还有什么座右铭。
“还用得着你打包票?”吴凡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们都知道,不过宁初夏是真太古板了,一点年轻劲都没有,我们这还是帮了他了。”
提到这,大家都很有共鸣的大笑了起来,他们的群名现在已经改了,叫做【H城佛学院】,里面全是菩萨。
他们这可不是在做善事吗?让土妞感受到大城市的气息,和同学们找到共同话题,否则就宁初夏平时那好像活在八百年前的理论和观点,肯定交不到朋友。
什么抽烟喝酒纹身去蹦迪恋爱作弊,就没有她不惊讶的,每次还试图说教,真是无语。
他们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在快到教室的时候默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远远地,他们便瞧见正在走廊上站着的同班同学,正打算伸手打招呼,他们就瞧见了正在和人聊天的对方脸上惊讶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
……
年级办公室里,大家的悲喜各不相通。
到了高中阶段,不只是学生就连老师,都必须得习惯这不断考考考的生活,可即便考试已经多到了这程度,老师和同学们依旧很难对成绩麻痹,每到成绩统计出来的日子,这办公室里便是一家欢喜一家愁了。
“老薛,你们班这次理科平均分冲到年段第一了!”说话的是一班的班主任,对方看向薛正义的表情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老薛,你可太会教了。”
外国语中学在高一阶段是不分好坏班的,根据入学考试的成绩,以S型方法分班,每个班的学生初始情况都差不太多。
不过经常教学生的老师就会知道,初中的成绩其实和高中的成绩并不太相干,到了高中,不少学生就会开始发力,也有一部分学生会忽然掉队,再加上老师教学水平也有差异,学生之间便也慢慢拉开了距离。
薛正义所教的八班整体成绩不算太差,前有任铮寅这样的学霸开路,后半部分的学生也不至于太过短腿,每次平均分基本都能稳定在年段的三四名,而这一次,他们班的平均分是飞速前进,尤其是理科平均分,直接压过了一班,成了年段第一。
“哪里哪里。”薛正义谦虚两句,不过他感觉自己已经膨胀了,“就是正好,新来的转学生这次考得不错……”
旁边有老师见不得他这副作态,忍不住插嘴:“这可不是考得不错的问题了,是考得太好了!你这谦虚得过头,那可就欠揍了。”
薛正义不好意思的笑笑:“这回也是发挥得好,之前你们也知道,她考得一般,那时候才转学来,不太适应。”
说实话,薛正义也在惊讶呢,他一直知道宁初夏这孩子刻苦上进,还很为这孩子可惜,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这次能一跃成为第一。
不过只要一细想,就会发现发生的这一切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不说别的,就说宁初夏交上了的作业,永远都是工整的,薛正义不知道其他老师看到的作业是什么样的,起码他觉得宁初夏的解题思路非常清晰,之前也有几个老师夸过她这方面。
宁初夏平时很经常会来找薛正义问问题,他也因此见证了宁初夏的知识结构重新架设的情况,对方以前学得挺扎实,只是当地的教学环境说白了就是差,老师的能力也不怎么样,有的东西老师自己都不太明白,这怎么教得明白学生?宁初夏找到了自己的学习方法后,问的问题也就越来越深入了。
当时薛正义就觉得宁初夏这孩子能行,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聪明的孩子都是这样的。”说话的老师语气还有些酸,“之前我带的一届,有个学生,前面两年多都没认真读书,最后半年一发力,考到了全班第二,有时候天赋这种东西,谁说得准?”
当老师久了,看的学生也就多了,更奇怪的情况都看到过。
再说了,如果不是这孩子真有天赋,那就得是这孩子作弊了,可问题是可能吗?
H城外国语中学打的所有考试,除却那种班级内部自行举办的小型单元考外,所有考试的组织,都是向高考看齐的――虽然没法像高考那样拉开那么大的距离,毕竟空间不够。
为了事后讲评考卷方便,考卷还是用的同一套题目,不过相邻位置的答题卡横竖都不相同。
考场的座位安排是按照成绩顺着排下来的,越是后面的考场,监考老师也就安排得越多。
考卷是由每个老师提供的题库随机抽选的题目,经由行政部门的老师和教学组长一起组题,考试前一天的晚上,考卷才会开始印刷,标准答案也是等开考之后才会让教学组长开始整理。
也就是说,全学校上下在考试结束前,都不可能有标准答案,那么作弊途径就只剩下了使用手机、互相送纸条几种,基本上敢作弊的都会被一下抓住。
“对了老薛,你这学生到时候会报文科还是理科?”马上要到分班的时候,老师们的关注点也和之前不太一样。
“还不知道呢,我现在就希望她的这成绩能够保持下去。”
旁边的老师拍了拍薛老师的肩膀:“不过老薛,这回你们班任铮寅难得考了个第二名,我看了下,他和宁初夏的成绩看着差距挺大的,你怕是得安慰安慰了,这可真是甜蜜的烦恼。”
这两年各大部门都在强调不能公开学生的成绩排名,可私下学校里还是在排,毕竟现实里不排名的话,老师和学生们根本就掌握不了这学习之间的差距。
不过在公开成绩的时候,老师会把每个人的成绩裁成小条,虽然依旧有排名,不过每个学生手上只有个人的成绩。
学校里设有光荣榜,早年会将排名前一百的学生前部列出,现在经过几次整改,只有每次考试的前三名会被展示出来。
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光荣榜的名次都是任铮寅位列三角形的顶端,不过这一回,第一终于是要换人做了。
提到任铮寅的名字,薛正义不可避免地僵了僵,他勉强笑笑:“是啊,我得考虑考虑了。”
任铮寅曾经是让他骄傲的学生,如果是以前,他肯定要替这孩子烦恼起成绩不稳定的原因――虽然他也算是照常发挥,只不过出现了另一个更优秀的人,可现在,薛正义只想说,该!
薛正义又和几位老师寒暄了几句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拉开抽屉,看着被放在抽屉的手机情不自禁地陷入了沉思。
这回他们班,可不只是宁初夏一骑绝尘的成了第一,班级里不少原先考得差的同学成绩都提高了不少,否则只靠一个人的优秀平均分也拉不了多少。
同办公室的不少老师,都想要向薛正义打听这教学秘方,毕竟高中阶段的学生很难管教,薛正义对这些询问,都只能露出笑容装作没有听懂,只说没什么方法,可他能怎么办?他总不能说他的方法就是和自己班上的学生谈恋爱吧?
时间回溯到一个多礼拜之前,他从宁初夏那,接到了这个沉重的任务,彼时有多想拒绝,此刻就有多香。
薛正义从来没有想过,学生们私下聊天的时候,居然能这么口无遮拦。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拿了金手指破案的包拯,手机一举,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决。
比如他之前纠结了一两个礼拜的班级抽烟案――这案子还是教导主任发现的,当天教导主任在卫生间上厕所,闻到了一股很重的烟味,而后他便听到了外面的学生在聊天,根据学生们聊天透露出的关键词,他很快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就在八班,可当天他由于个人原因不能立刻出来,倒是没法指正到底是哪几个学生正在抽烟。
那天薛正义在勉强应付任铮寅的油腻言论时,随口问了这么一句:“不知道是是哪个老师抽烟,我好几天上课的时候,都闻到了烟味!”
他当时说的时候也没想什么,就是怕任铮寅也抽烟,却没想到任铮寅居然就这么回答了:“不是,你怎么会以为是老师?老师抽烟你闻得到吗?是咱们班的同学。”
当时薛正义感觉自己的眼神都在发亮:“不会吧?你不要骗我,抽烟对身体有害的,我以前的学校学生都不抽烟的。”
“不是,你也太古板了吧?就说我们班,小胖、森哥、杰老板他们几个,就算是烟瘾大的,上课无聊就尿遁去抽一根,你同桌也抽,只是他不喜欢,只是被人喊的时候会抽两口而已。”
薛正义当然看得懂这代号下指的是谁,他火速给几个科任老师发了信息,就说自己听同学举报有学生经常上课趁上厕所的名义出去闲逛,让他们在下次有学生跑出来的时候立刻和他说一声。
还真巧,他这才刚交代,第二天就有人撞到木仓口了,薛正义大摇大摆,装作自己进去上厕所,然后人赃并获,罚了这几位一人几千字的检讨,外带在全校捡三天烟头,现在那几个学生还以为他们是倒霉,碰到了薛正义尿急呢。
这还不是个例,薛正义已经陆续的从任铮寅的口中打听到了什么上次听力考试作弊名单、靠复印应付作业的、去网上买抄写机器的……薛正义简直是叹为观止,他还真以为学生们很乖呢!
他还从任铮寅那打听到了薛正义以前老不知道要问谁的学生们中流行的东西,再有就是,以前身为老师,薛正义最担心的就是同学之间闹矛盾,他们闹矛盾还瞒着老师,被问到三缄其口,除非最后事情闹大绝对不说,可现在他不怕了,只要问一问任铮寅就知道了,对方总能一下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严重程度,薛正义也能根据事情全貌决定插手与否。
不过水至清则无鱼,薛正义也不想让人怀疑宁初夏,他便也没有一网打尽,只是挑着性质严重的抓几个杀鸡儆猴,正如他预料,这段时间班上的风气都好了不少,大家认真读书,这不,成绩就好了起来。
可随着对班级的掌控力增加,薛正义对任铮寅曾经的那些美好印象也终于全都彻底坍塌。
以前薛正义心里的任铮寅,那是高冷,专心读书,才华横溢,文质彬彬,君子端方。
现在呢?
油腔滑调,死缠烂打,动不动就说些什么连薛正义都受不了的油腻言论。
――什么“你知道对我来说世界上最遥远的地方是哪吗?是你的心里。”薛正义回想起来,就想要再泡一包肠胃康颗粒。
气质什么的更是不翼而飞,高冷只是伪装,话痨才是本质,而且还很……八卦。
薛正义并不觉得八卦是错,但任铮寅也知道太多事情了吧?偶尔问了不清楚的,隔一会他就能问到。
薛正义试图用宁初夏的账号引导对方回归正途,他还丢了好几个题目去问对方,试图将这股不正之风扭成学习对子,谈恋爱不也是在一起聊天吗?那一起讲题目多好啊?
可任铮寅这孩子居然完全不想学习,还说了一通什么“难道你不想和我多聊聊别的”这种话,看到这些话的时候,薛正义只庆幸自己没拒绝宁初夏,否则再好的孩子,都能被带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