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视的二女儿(四)(1 / 2)

小升初的考试,是以市区带头的六县市联考,之前市里曾经考虑过全市联考,但是考卷的印刷能力似乎跟不太上,再加上有一部分县城位置偏远,交通不便利,经费有限,也不太想参与,后来便只剩下了这几处。

每个学校会提供一到两个老师,然后打乱抽签,安排到各市监考,最后统一送考卷到市区,批改后公开成绩。

这对于镇上唯二的两间小学来说,也是难得的考验,以往他们小学经历过最高级别的考试,那就是全县联考,再多也没有了,管理也不严格,对于这次考试,校长本人的期待值很低,他只希望孩子们别考太差,最好能和子弟小学手牵手,谁落后谁是狗,这样明年的招生,还要好看一些。

真不是他没有志气,要知道子弟小学和他们中心小学,那生源一个在天上,第一个在地下,他们学校的学生,农忙还得放农忙假,平日里回家要帮忙下地的都有不少,家里连开灯让他们挑灯夜读都不行,这怎么能追得上别人呢?

只要别差太多就好!

有这样的超低期待,当校长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时,都跟着一愣一愣。

学校里已经派了一位男老师,一大早搭车到县里,估摸着正午过一点能回来。

他是去县城里抄成绩单的,手写抄回来全员的分数,而校长打电话,是要先打听清楚最高分、最低分、平均分等数据。

“校长,怎么样?”何老师没等校长挂断电话,便忍不住插嘴,她声音不算太高,但足够让校长听到,“您能帮我问下,我一个学生,叫宁初夏,考得怎么样吗?”

她心里比谁都着急。

一方面,她是亲眼见到宁初夏那卓人的天赋的,她对宁初夏能考好这件事,有一定的信心。

可另一方面,多年当老师,她心里也门清,这平时考得好和临场发挥好,那得是两码子事,多少学生在面对考试时折戟沉沙,万一宁初夏也是那一个呢?

何老师明白,对于宁初夏来说,考好意味着什么,这可是意味着她唯一能用成绩说服父母的机会,当然,其实在这几天,何老师辗转反侧,也没忍住同丈夫商量了一番,她已经暗暗地做了个决定,只是还没往外说。

校长感觉自己的魂都是飘着的,听到何老师的话才落到了地上,他起初没反应过来:“你说谁?”

心情大好,他不介意卖何老师一个面子,不过是先问个学生的成绩,这种事情不过费点嘴皮,无伤大雅。

“宁初夏。”何老师忙道,“宁静的宁,初中……”她其实心中此刻又有些纠结,要是宁初夏没考好,她还不如晚点知道,否则单单该不该和宁初夏说,她就得纠结好一会。

校长总算反应过来了,听到宁初夏的名字他瞳孔微张,在何老师迷茫的眼神中挂了电话。

何老师有些忐忑,校长这是又不想帮她问了吗?不过也不着急,晚点成绩总是会出来的。

校长往前一步,他并不胖,身材消瘦平日里不笑甚至有种让人害怕氛围,可此刻,笑起来脸上褶子皱折的模样,难得喜人:“何老师,这个宁初夏是你们班的学生啊?”

何老师怔怔地点头,心中生出了些许喜悦的猜测,可又不太敢相信。

校长这模样看起来很是喜悦,想来一定是个好消息吧?难道是初夏考了学校第一,又或者是镇上第一?

校长没忍住,拍了拍何老师的肩膀,他手上用了点力气,看到何老师那吃痛的表情尴尬地收手,可又很快变成了笑模样:“何老师,你这教出来了一个好学生啊!你们班这个小同学,宁初夏,这回考了联考第一,比市里的学生考得还好呢!”

他砸吧了下嘴,现在还在怀念刚刚听那工作人员报喜时的感觉。

那工作人员,说话的语气带着疑惑,听上去很困惑,可还是得向他说一句恭喜。

这态度是为了什么,校长还能不明白吗?他知道,人家都觉得他们镇上教学水平差,不相信他们的学生能考得好。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的学生就是第一,联考那么多学校的第一。

校长嘿嘿地笑了两声,他现在是明白了,什么叫小人得意,怎么叫得志便猖狂,他现在甚至想拿着自己家里传下来的保温壶,就坐在那子弟小学门口,等对方校长出来,就冲人家笑一笑。

“第一?”突然听说的消息,让何老师脸上的神情一度是呆滞。

她知道宁初夏优秀,可没想到她真能考这么好,要知道,这次联考的考卷一出来,她就有些心凉。

考卷上有不少拓展题目,根本就不在他们的教学范围之内,想必是市区或者县区平日里另外做的拓展和教学,她是想说不公平,可这东西,哪有什么公平可言呢?

旁边一起等着成绩的老师一脸羡慕,虽然遗憾宁初夏不是他班级的学生,不过既然都是学校的孩子,他也跟着高兴,起码从今天开始,能一直吹到明年,省得每回回家,家人都念叨他没能分配去子弟小学,孩子读书都不便利。

“是第一,人家县里都说了,这还有假?”校长意气风发,看上去陡然年轻了许多,“你放心,人家哪有那么信任我们的学生,我估计他们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确认过了,准没错。”

校长已经开始操心起别的事情:“我得去扯块红宣纸,先写个光荣榜,仓库里有条横幅,也得拿出来改一改,对了,还得去镇上汇报,这没准能拿点奖励……”

要是和往年一样,学生们考得不是太好,得,他可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坐在这喝着茶,等成绩一出,简单地做张光荣榜,往校门口一贴就完事,可今年不一样,这可是他们整个中心小学的大喜事。

校长深知这种奇迹难以复刻,他寻思得趁着这个假期好好宣传,起码先争取几个好学生过来。

“对了,小何,你认不认路?你方不方便去宁家跑一趟,通知一下。”校长看了眼何老师,不太放心,何老师是知青出身,看上去身体就不太壮实,“不中,你太瘦了,我要不另外找人。”

何老师反应过来,拿起包:“校长,我去就好,我知道他们家在哪,不远,我骑着自行车去就成!”

她脚步匆匆地往外跑,一点耽搁都没,校长特别能体会她的心情,这当老师的,能够教出这么个学生,那可能吹一年,不行,他也得趁着还没下班先去县里,这回他再不丢人了,校长踱着步,将老师留下来等成绩单,自己便出去忙活(炫耀)去了。

……

这几天天气着实热得有些过分,隔壁村中暑了一个,村里便将午间休息的时间稍微拉长,其间用去的时间,则在早晚补上。

这样的天气,在灶房忙活,是最热人的,才烧个柴火,人就能出一身汗。

宁初春去赚工分,宁初秋便留在家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也是这一回,才切实体验到做工并不容易。

她从没偷懒,可忙活一天都做不完的事情,只要母亲或者姐姐出手,都能三下五除二解决,现下她也就准备一顿饭,洗晒衣服,就能干上一天,气喘吁吁。

也正是开始干活,她才尤其能体会,以前姐姐一个人到底做了多少,每天洗碗端菜刷锅,睡前打水填缸,早起喂鸡收蛋,休息扫洗家中地板……宁初夏不像她那么没用,一次都没叫过累,只是总这么沉默地低头干着。

宁初秋每回生起厌烦情绪时,心中都很羞愧,她这才干了多久,就对家务心生抵触,可姐姐呢?那是从还没上小学就开始帮忙。

“初秋,饭菜煮好了吗?”宁母进了屋,便在缸边用葫芦瓢打了半瓢子水,水缸上盖着盖,放在阴凉的位置,这水往脸上一泼,算是这热人的夏天中,最大的享受。

“在煮了。”

宁母动作一顿,心中叹气,站了起来往厨房一看,果然,宁初秋今天的午饭,还没能做完。

宁母其实是为此生过气的,她有一回,特地盯着宁初秋从头干到尾,这才发现,这世界上真有不能同时作几件事的人,宁初秋煮的饭菜不难吃,甚至刀工都不错,但问题就是慢,慢得惊人,别人草草切个葱姜蒜,一分多钟的事情,她能在那捣鼓个五六分钟,关键还没偷懒。

可看到女儿的眼神,她还是勉强夸了夸:“做的挺好。”

每回违心夸出口,她就想起了宁初夏。

人好像有种特性,已经过去的事情,现下回忆起来,就会自动处理,宁母想不太起来,当年她学着做家务的时候,有没有笨手笨脚过,她只记得,做家务不是难事,所以在教女儿时,她也很不得章法,总觉得只要做就行,哪这么麻烦。

在宁初夏身上,这一套用得很顺,可在宁初秋这,却完全行不通了。

她当初觉得宁初夏做的这些理所当然,从未夸过,可现在想起来,当妈的这心里……还真有点难言的味道。

被夸的宁初秋同样心思复杂,她正在看汤,今天中午煮的是芥菜豆腐汤,她其实心里知道自己到底差姐姐多少。

可以前,她好像从来没有听母亲夸过姐姐,一次都没有,更多的时候,是要求,是不满。

“初夏呢?”宁父带着宁初春进屋,直接蹲在了天井那,重复着宁母进屋的操作,刚刚瞥了一眼没看到二女儿,便随口问了一声。

宁初夏之前一直往镇上跑,学校事先通知了,这明天要去领成绩。

天气转热,这天黑也晚,和以往差不多时间回家,每回宁初夏的脸上都被晒得发红,宁父心中有些许担心女儿中暑,可到嘴上却成了一句:“明天就要去领成绩了,别一直往外跑了。”

他说完有些后悔,可宁初夏那边已经应下,只说早上有些事情还得出去一趟,中午回来就不出去了。

“还没回来呢。”说到这,宁母便推了儿子一把,“你去村头看看,你妹妹来了没有。”

宁初春站起身,他没父母消耗的体力多,现在看上去还挺精神,刚走出屋没一会,便跑着回来了。

两孩子还没回来,饭菜便没上桌,不过就算想上桌也上不了,宁初秋煮的饭都还夹生呢。

“怎么跑这么快?”宁父看了眼急匆匆跑进来的儿子眉头紧皱,这慌张的模样是什么情况?

宁初春喘着气:“我,我们班主任来了!往我们家来的!”

这话一说出口,就连厨房里的宁初秋都被炸了出来,更别说宁父和宁母了。

对于他们来说,老师加上镇上吃商品粮的,这双重身份,和他们距离实在太远,总有种莫名的敬畏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