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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雪关没了,镇北王府没了,楚家祠堂也没了。
沉舟将那串佛珠葬入楚家陵园,遣散了楚家所有的部下和仆从。玉珠固执地不肯离去,玩笑自己要守着这片墓地,从黄花大闺女慢慢变成老太婆。
“你要活着啊,沉舟少爷。”玉珠穿着白衣黑纱,是守孝的装束,她撩起一缕垂落的碎发,苦涩地笑道,“如果我也死了,这个世上就只有你记得大小姐了。”
沉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学会怎么安慰人。
“你是大小姐的未亡人,那她走的时候……你为她哭了吗?”玉珠的眼神摇摇欲坠,像是会被某一个否认的字眼击垮。
你为她哭了吗?你在她身上学会悲伤了吗,学会了人的情感吗,你明白你究竟……爱不爱她了吗?
他们都心知肚明,楚识夏和沉舟之间没有婚约。所谓“未亡人”,所谓“未完婚的夫婿”,只是楚识夏为求楚家旧识保沉舟的措辞而已。
但玉珠知道,这其中包含着楚识夏小小的、隐秘的私心。
还是沉默。
“我不知道。”沉舟声音嘶哑,“我好像应该为她哭,是不是?”
玉珠哭出了声,她捂着脸,像是要为这两个阴阳相隔的人流尽一生的眼泪,“活着吧,沉舟少爷。如果你还能为大小姐做什么,那就是好好地活着。”
即便你不爱她,即便你不能理解她的感情,即便你暴虐地残杀瑞王的原因你自己也不明白——那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还活着,她就对得起她自己。
沉舟沉默着坐在楚识夏的墓前,抬手拂去石碑上的霜花。
“我小时候,曾经非常非常想活着。”沉舟低垂着睫毛,轻松写意地笑了,像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玉珠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
沉舟垂下眼睛的角度,像是在看一个矮他一头的人。他雪色的眼尾收束成一线,没入鸦青色的眼睫中,温婉流丽如画纸上旖旎的一痕墨色。
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墓碑上,像是与另一个人额头相抵。
墓碑上刻着“云中楚氏识夏之墓,未亡人沉舟立”。
“等我死的那一天,可以把我埋在她旁边么?”沉舟轻声发问,不等玉珠回答,他又自顾自道,“算了,刺客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那是玉珠此生最后一次见到他。
——
皇帝因为亲生弟弟死无尸的噩耗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中给出指令,将凶手押解进京,处以极刑。
这封旨意不仅是要为他的好弟弟讨回公道,也是在暗中敲打阕北的官员——云中是帝朝的云中,不是楚家的云中。然而沉舟竟然也没有离开,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前来抓捕他的官兵。
负责押送沉舟的,正是青州的林刺史。
临到帝都前,林刺史见沉舟无挣脱逃跑的意思,终于在深夜忍无可忍地打开了枷锁。
自打沉舟落入官兵手里,迫于钦差使团的压力,林刺史不得不将这套残忍的刑具用在沉舟身上。铁链穿透他的琵琶骨,另一头熔铸在铁栏上,双手双脚都被沉重的镣铐锁住,皮肉被磨破得直露出白骨来。
“林刺史,你这是干什么?”沉舟掀起浸了一层血污的睫毛,没有任何语气起伏地问。
“沉舟公子,您走吧。”林刺史痛心疾首道,“在下答应了大小姐,要护您周,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您送死。陛下极为疼爱瑞王,你此去断无生路。”
沉舟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握着他的手,又将刑具扣了回去。
“她还叫你守好青州,守好阕北。”沉舟淡淡道,“我现在走,死的人就是你。你若被问罪,必定给人发难阕北旧部的机会,届时北狄马踏中原,还有谁可以指望?”
林刺史呆呆地看着他,无言以对。
沉舟靠着铁笼坐下,闭目养神,“回去吧。”
“可是楚家已经没有人了。”林刺史艰难开口,“沉舟公子,若是你也死了,来年清明,谁为楚家、为大小姐祭扫坟茔?”
沉舟只是闭着眼,说:“回去吧。”
他冷淡地拒绝了林刺史给他的生路。
祥符十三年,十一月十五。
帝都大雪。
黑色的囚车被押进诏狱,几乎是囚车进入帝都的第一刻,消息就传到了宫中。
沉舟一睁眼,就看见一袭明黄色的袍子从马车上扑下,弱不禁风得几乎要栽倒在雪地里。他单薄得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下,却急不可耐地冲到了囚笼前。
当今新帝,先皇长子,白焕。
“就是你,杀了朕的弟弟么?”白焕一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开败了的芍药。
“是我。”沉舟直视他的眼睛,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