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识夏换了另一身衣裳,用沾水的手帕重重地擦着脸颊和手上的马血,动作粗暴。
“大小姐,您是在擦铁锅吗?”玉珠忍不住道,“还是让我来吧。”
楚识夏吐出一口气,把手帕扔给她,语焉不详道,“云中的战马到了帝都,也难免变成花架子啊。”
玉珠没听懂,温柔道,“您方才不该动手的,让人见了又要说王爷没有教好你了。”
“楚家的女儿蛮横骄纵,比心思深沉更让他们放心。任性又愚蠢的人破绽百出,最好拿捏。总要留点错处给他们挑。”楚识夏厌烦地掩下睫毛。
不多时,马车便入了宫。
容妃的春鸾殿装潢华丽,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苏合香。
隔着重重叠叠的珠帘,楚识夏只看见一点丰腴鲜艳的唇,衬得肌肤愈发的白。珠帘后的人斜斜地倚在榻上,薄衫下起伏的曲线如同连绵的春山。
“识夏来了。”容妃的声音慵懒缱绻,“说起来,我也算北方人呢,刚来帝都时还水土不服了很久。识夏在帝都这些时日可还习惯么?”
楚识夏觉得容妃有些像她记忆深处的香姨娘,话尾带着钩子似的,不大自在道,“甚好。”
“帝都的冬天也下雪,不过比起云中的雪,还是差了许多。我不缠着你了,你去前头和年龄相仿的闺阁小姐们说说话吧。”容妃含笑道,“帝都五湖四海的人都有,能说话的人却少。若侥幸得一个说得上话的,日子便不会太难熬。”
楚识夏装聋作哑地见了礼,转身出去了。
春鸾殿前头摆的宴席还未开始,帝都的名门千金们彼此相熟,叽叽喳喳地说话。
楚识夏百无聊赖地听着,聊的无非是哪家铺子新出的胭脂水粉衬气色,流云锦和织羽锻谁更胜一筹,谁家的公子和谁家的女儿又订婚了。
偶尔有几个出现在楚明彦手写名单上的名字,楚识夏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听。
“楚识夏,你在帝都过得还习惯么?”
这声音倨傲,每个字的语调都微微拔高,透着种居高临下。
楚识夏停下了摆弄佛珠的动作,抬眼望去。
她的位置被安排在最接近主位的地方,发话的那位位置和她相对。那是个容貌姝丽的少女,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衣,那些聊天的小姐们都有意无意地簇拥着她。
“还成吧。”楚识夏随口道。
少女咄咄逼人,“听说你在城门口对苦主大打出手。我知你自小父母双亡,无人教养,可帝都是天子脚下,容不得你放肆。”
幸好指桑骂槐的是老镇北王,否则楚识夏的杀心又要起了。楚识夏在心里假惺惺地念了声佛。
“说得好像你亲眼看见我打人了似的。”楚识夏一挑眉,“还有,这位……婶子,您下次问别人话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家门姓氏?”
“你叫谁婶子呢!”少女拍案而起,头上的珠翠哗啦啦的响,“你敢侮辱我,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我不知道。”楚识夏微微向后倾,摆出一个放松的坐姿,“不过我看你对我的父亲很了解,怎么,你想给他做续弦?”
“楚小姐慎言,”一个贵女疾言厉色道,“这位乃是摄政王膝下六小姐。”
陈六小姐的姑母正是当今太后,姐姐是今上的发妻,表哥是东宫太子。容妃得宠,碍了太子和皇后的路,陈六小姐本不屑参加这场宫宴。
但她的目标是楚识夏。
摄政王府上下都在传,楚识夏杀了摄政王府的幕僚。陈六自小众星拱月长大的,见不得人辱陈氏门楣,收到容妃虚情假意的邀帖后,当即决定进宫给楚识夏一个下马威。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摄政王亲临呢。”
楚识夏笑道:“分明是陈六小姐先出言不逊,怎么只警告我一人谨言慎行。莫非云中楚氏穷乡僻壤,和帝都公卿的女眷们同席只能赔笑,你打我左脸,我便要把右脸也凑上来么?”
“我们只是闲聊罢了,楚小姐何必说得如此严重。”那代替陈六报上家门的贵女心有戚戚道。
楚识夏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帝都时兴这样的‘闲聊’,改日家兄进京述职,必当把家父刨出来和各位小姐们好好‘闲聊’。”
名门贵胄之间哪怕冷嘲热讽,也不肯失了仪态,像市井泼妇一样扯着头发对骂。这些大小姐们哪见过楚识夏这荤素不忌的说辞,又气又没法接话,脸都憋红了。
“怎么,不聊了么?”楚识夏扫她们一眼,反客为主道,“不聊了就坐下吧,都站着我还以为你们要给我布菜,识夏可受不起这样的大礼。”
陈六小姐忍无可忍地怒吼一声,踹翻了桌子,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