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我今夜来此,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藏着掖着,是不是太过了。”苏璟将书合上:“还是说,赵大人觉得,这几日我真的没有觉察到赵大人到底做了什么?”房间内,烛火微亮,远不如那院子里的小火炉。赵荣臻的脸色似乎是发生了一些变化,又似乎没有。“仁远伯,你到底想对下官说什么?”赵荣臻沉默片刻后说道。总算是不继续装什么都不知道了。苏璟内心腹诽了一句,神色淡然道:“从我与太子来到这温州府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赵大人安排好的吧。”“无论是初见时你的表现引起了太子的不满,还是后来粮仓的巡查,那十分完美的粮册,以及给我安排的小厮小六。”“甚至是永嘉县的案子,恐怕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吧。”有些事情太过于顺利,就显得很假。虽然苏璟不知道赵荣臻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件事的,毕竟太子来温州府,是到了城外不远才派人通知的。如此短的时间,给赵荣臻来安排已经是相当的满满登登了。“仁远伯此话太过于荒谬了,下官不过一个府丞,如何能做到这般事情。”赵荣臻很是直接的否认了这个事实。苏璟并未纠结这个,而是问道:“赵大人,你扫盲的时候一般都教些什么?”扫盲?赵荣臻一愣,旋即反问道:“仁远伯,扫盲是何意?”苏璟自然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为了让赵荣臻主动开口。“是我太草率了,扫盲一词乃是我自己造的,所谓盲,便是指文盲,这大明百姓,目不识丁者便是文盲,而扫盲便是让这些文盲认字。”苏璟简单的解释了一下,这事情指的自然就是赵荣臻有时候在府衙教小厮们认字的事情。赵荣臻也是个读书人,立刻就明白了,当即拱手道:“下官学到了,仁远伯果真是名不虚传,扫盲一词,虽然有些新颖,但却十分的精炼达意,下官佩服!”苏璟摆摆手:“不过是一个词而已,相较于我,赵大人能够教导那些小厮,这才是莫大的功德。”“仁远伯觉得下官教的没错?”赵荣臻有些意外道。苏璟笑道:“赵大人这话说的,扫盲这件事,可是大好事,小六能认字别提多高兴了,这又有何错?”赵荣臻听到这话,淡淡道:“仁远伯此言倒是让下官十分意外,知府大人可是说了我不少次,少教些人,府衙内的小厮要是认字了,心思就野了,也就没那么好支使了。”很符合孟松性格的说法。“哈哈哈哈哈!”苏璟直接笑出了声。赵荣臻追问道:“仁远伯何故发笑?”苏璟立刻道:“我笑那是孟大人持身不正,方有此言。府衙内小厮若是识字,无论处理什么事情都能方便不少,这干事效率也能大大提升,为何要说不好支使,不过是自己持身不正,生怕小厮识字之后了解太多,故而想出的借口罢了。”“而赵大人,乃是一名能官干吏,以身作则,府衙上下,无不叹服。”苏璟不仅仅是解释了原由,还不忘抬高赵荣臻贬低孟松。只不过,听到这些话的赵荣臻,神色并未有太多的变化。“仁远伯见识非同一般,下官今日算是见识了。”此时炉子上的水壶已经烧开了,赵荣臻径直走了过去,将水壶拿了回来,顺带先给苏璟倒了杯热水。“家中不常有人来,我也不爱喝茶,没有备茶叶,还请仁远伯见谅。”赵荣臻略带歉意道。“没事,我也不爱吃茶,白水就行。”苏璟笑笑,继续道:“方才的问题,赵大人可还没回答我,都教些什么扫盲。”赵荣臻顿了一下,回答道:“下官一般以书信作为范文。”“嗯,不错,书信的常用字都认识了,至少是可以写信了。”苏璟点了点头,对赵荣臻这个选材很是赞同。赵荣臻此刻已经有些迷糊了,因为苏璟在他这里,好像并不是要做什么。一开始赵荣臻还觉得苏璟今夜前来,是有着什么重要事情,比如关于温州府的事情。但没想到,现在苏璟一直在这里扯东扯西,好像真的就是随便来逛逛进来做客一般。“赵大人,明日便要走了,可惜不能在温州府多留几日,不然的话,你我应当能成为朋友。”苏璟起身,一副要走的样子。赵荣臻当即道:“下官何德何能,仁远伯乃是天上人物,下官唯有拜服。”“可惜啊可惜!”苏璟看向赵荣臻,突然道:“我正巧逛到永嘉米行,是你安排小六这么带路的吧。”米行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本身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一开始,苏璟并没有多想,毕竟他本身就有查米行的想法。不过后来,他在看温州府,尤其是这永嘉县的县图时,便发现其中的不对劲了。小六几次带着自己外出,给自己当向导,这路线并不是随意的。永嘉米行之所以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还有那米行老板是孟松小舅子的事情,其实都是从小六这里知道的。而小六,又是赵荣臻派的人。所以,自己在街面上遇到的一切,可以说都有赵荣臻背后的控制。从米行到孟松,这事情转接的无比丝滑。一旦事情太过顺利,苏璟便会自然的思考其中的问题。因为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一件事做的太顺利,往往就不是那么的简单。这么一想的话,苏璟很正常的就想到了赵荣臻,而赵荣臻的目的,似乎也是展现了出来。果然,苏璟这话一说,赵荣臻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开口道:“看来仁远伯都知道了,果然瞒不过你,只是没想到,你知道的这么快。”苏璟笑道:“我本以为赵大人应该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刚才一直都维持的很好,怎么现在就突然改口了。”毕竟苏璟一上来的攻势,全被赵荣臻一句不知道给糊弄过去了。赵荣臻转头:“仁远伯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了,下官还能继续隐瞒么。”“我赵荣臻也不是什么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人,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这几日在温州府的巡查,的确都是我安排的。”否认的时候很果断,承认的时候也很干脆。苏璟对于这个赵荣臻,是真心觉得厉害。“赵大人,既然这样,那我就说说看你这么安排的目的,若是错了,还请更正。”苏璟淡淡道:“将我的思路引到永嘉米行,然后顺理成章的知道孟知府小舅子的事情,而不久前,孟知府刚刚对我行贿,这事怕是赵大人也清楚。”“有了这两层关系,我自然不可能不怀疑永嘉米行,派人调查那是显而易见的。”“至于调查的结果,想必赵大人应该也有所预料,目的么,便是为了扳倒孟松,我说的对么。”苏璟一番话说完,杯子里的水正好凉了,咕嘟一口直接闷了。赵荣臻看向苏璟,由衷道:“仁远伯所说半点不差,赵荣臻佩服!”苏璟立刻摇头道:“不,赵大人,我看穿这件事不算什么,因为你做的很刻意,应该是料想到我会看穿的吧。”“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仁远伯,的确如此,毕竟时间仓促,只能做到如此了。”赵荣臻叹息道,似乎还是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不太满意。苏璟看向赵荣臻道:“赵大人,不用这般妄自菲薄,这么短的时间,还有诸多的突发情况,能安排成这样,已经是非常厉害了。”“我们来的突然,孟大人找我找的突然,行贿更是突然,一切事情都在变故中发展,还要为难赵大人这般操作,真的相当可以了。”苏璟并未恭维赵荣臻,这事整体来说,已经做的非常漂亮了。孟松这人,真的属于比较蠢的范畴。“仁远伯既然看穿了,那今日来,想必是有什么要告诉赵某的吧。”赵荣臻盯着苏璟,缓缓问道。这时候气氛已经变得相当的紧张了,再没有了之前的轻松。苏璟笑道:“不着急,我现在还是想知道赵大人这么做的原因,凭赵大人的手段,扳倒孟知府,想必有很多的办法,为何偏偏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赵荣臻这等心思算计,以孟松的蠢笨脑袋,想来也只能被玩弄其中。苏璟有些想不明白,赵荣臻这么麻烦是为了做什么。“这个原因很重要吗?”赵荣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很重要!”就在这时,大门外,朱标的声音响起,他直接迈步走进了院内。这临行前一晚苏璟来找赵荣臻夜谈,自然是不可能撇下朱标的。“下官拜见太子殿下!”赵荣臻立刻朝着朱标下跪行礼。朱标淡淡道:“起来吧,赵荣臻,你先回答本太子的问题。”“是,殿下。”赵荣臻立刻说道,态度那是相当的恭敬。“下官只是想借太子殿下之手,将这孟松除去,这样一来,下官不会牵扯其中,也能继续在温州府为官。”赵荣臻的回答,着实有些令人意外。苏璟和朱标对视一眼,朱标说道:“赵荣臻,你也参与了孟松贪腐的事情?”想要置身事外,不涉其中,朱标能想到的就是赵荣臻也参与了。赵荣臻低着头:“是,下官的确参与了其中,故而不敢直接揭发孟松,只能用这般曲折手段,以太子殿下查出孟松之问题,从而让孟松伏法,同时下官以保全孟松家人为条件,可换取孟松不将下官供出。”这个解释一出来,倒是所有的疑问都自洽了。赵荣臻这波复杂操作,到这里是真的说明白了为什么。但仅仅只是为什么这么操作的缘由,其根本是什么,赵荣臻还没说。“赵大人,我观你并不是什么奢靡享受之辈,对待下属是尽心尽职,治理百姓那是仁德有功,家中更是只有一人,父母已亡,无妻无子,你这样的人,不会告诉我你喜欢贪腐吧。”苏璟语气平缓的说道。基于这些条件的了解,苏璟是不太相信赵荣臻是一个贪腐之官员。但他偏偏又参与到了孟松贪腐的行径之中。这实在是怪异。赵荣臻依旧低着头,对于苏璟的问题,一言不发。“赵荣臻,你为何不答?”朱标厉声道。赵荣臻这才开口道:“下官以为,事已成,辩解没有任何意义,故而不答。”“赵荣臻,你还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什么都不说,是想为你的下属开脱吧。”苏璟突然说道。这话一出,赵荣臻立刻抬起头:“仁远伯,所有事情,皆是我赵荣臻一人所为,他们只是被我利用,小六何等心性,我想仁远伯也知道的。”都到了这个时候,赵荣臻竟然还在护着下属,苏璟也是十分的意外。“那你便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觉得说了没意义,那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太子殿下今日要来,现在这院子里,除了我们三人,可再无其他人了。”苏璟略微点拨了一下赵荣臻。直接办了赵荣臻肯定是可以的,但太子这么晚了,没带人过来,那事情就没公开,没公开就有转圜的余地。苏璟相信,以赵荣臻的脑子,还是能反应过来的。果然,苏璟这么一说,赵荣臻当即看向朱标,有些不可置信道:“太子殿下,您真的要饶赵荣臻一命吗?”按照大明律法,赵荣臻很清楚自己扯到贪腐案里,必然是要杀头的。但是没想到,这会竟然还有这样的变故。如此大罪,太子朱标竟然还能够法外开恩,给自己解释活命的机会。赵荣臻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朱标冷冷道:“赵荣臻,本太子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温州府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祥和,这些都是本太子看在眼里的。”“与其说是本太子饶你一命,不如说是温州府的百姓救了你一命。”(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章 温州府的百姓救了你一命(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