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俩对王诚有孝心,现在王诚昏迷,需要亲人呼唤,方能清醒,你们两个呼唤他醒来吧。”
王三王四没明白皇帝的意思,以为只是叫醒王诚。
可是。
几个太监进来,把他俩按住,木杖狠狠落下,狠狠的打。
“啊!”王四王四惨叫。
是用惨叫声,唤醒王诚啊!
冯孝给行刑的太监传递信号,别打死。
“爷爷,醒醒……啊!”
嘭!
“爷爷,醒醒……啊!”王三王四在呼唤。
每呼唤一声,屁股上就挨一下。
在一声声惨叫之中,王诚幽幽醒转,先听到惨叫声,发现这声音有点熟悉,睁开眼睛才发现,是两个便宜孙子。
王诚面色一苦,这姐姐寻的,算把自己坑惨了。
他爬起来,跪在地上“谢皇爷不杀之恩!”
“王诚,你毕竟伺候朕二十多年啊,这份感情一般人难以理解啊。”朱祁钰幽幽道。
在原主心里,王诚就如他的父亲一般存在。
毕竟从小到大,都是王诚在陪伴他。
“朕能骂你能打你,却不能杀你啊,朕心里这道坎儿过不去。”
朱祁钰声音低沉“起来吧,在宫中调养些日子吧。”
“谢皇爷恩典,老奴知错了。”王诚泣不成声。
他前半生,要么是做低贱的活,要么就是在郕王府侍奉皇帝,他人生中似乎没有其他什么东西,能替代皇帝在他心中的地位。
原主视他如父,他何尝不是将皇帝视之如子?
朱祁钰摆摆手,示意别打了。
王三王四哭个没完。
“噤声!”王诚嫌他俩聒噪。
他俩很怕王诚,立刻收了声,但身上太疼了,打了三十个板子啊。
王诚心知肚明,这是皇帝手下留情,不然就三五杖就能打死他们两个。
“奴婢谢皇爷天恩。”王诚忍着剧痛磕头。
“去养伤吧,暂时别露面了。”
“军中也别去了,毛胜代你掌军。”
朱祁钰语气幽幽“把这些奏疏都拿回去,养伤的时候看看,看看自己的所作所为,反思反思。”
“奴婢遵旨!”王诚撑着磕头。
可南京紫禁城没有他的住处啊,而且王三王四不是太监,是不能住在宫里的。
冯孝却安排了住处,不敢怠慢。
看看皇帝说的话,就知道他割舍不掉王诚,哪里敢怠慢王诚呢。
至于王三王四,就得安置在宫外了。
“让我家中妾室来侍奉。”王三受不了这苦。
“我俩受了重伤,可有轿子送我俩出去啊?”王四不想走啊,这三十板子打完,说话都疼得厉害,走出宫去,是要命的呀。
啪!
王诚咬着牙,一个耳光扇在王四的脸上“在宫中你敢乘轿子?”
“你想死,别带上我!”
“以后管好你的臭嘴,再敢说一句话,我立刻处死你!”
“都给我滚,立刻消失在宫里!滚!”
王三哭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嘛,这破宫里谁愿意来的似的。
可他们不是不知道,王诚的伤比他们还重,也是从乾清宫走过来的。
王诚对引领他们出宫的太监行礼“乡下人不懂事,您不要见怪,请将他们送出宫即可,不必再劳烦出宫。”
“不敢受王公公大礼。”
王诚目送王三王四歪歪晃晃地走出宫。
他一瘸一拐进了新住处。
不一会,装着奏疏的轿子进了院落,还有两个小太监被派来伺候他。
王诚谢了皇恩。
然后趴在床上,拿着奏疏一本本看。
皇爷让他看的,他就得看完,省着皇爷万一问起来,他若答不上来,可就会失去皇恩的。
皇恩,关键时刻是能保命的。
换了谁,被弹劾这么多奏疏,一定命丧黄泉,运气不好满门抄斩都可能,他王诚却相安无事。
就是因为皇恩,他侍奉皇帝二十多年了,这份恩情,换来了今日的活命。
宫中都用煤油灯,王诚屋里用着十六盏灯。
王诚看得实在累了,就昏睡过去,醒来吃点东西,又继续看,中途小太监伺候上药。
这奏疏之中,还夹杂着厂卫的密奏。
他王诚在地方的一举一动,皇帝都了如指掌。
这让王诚感到恐惧。
直到,他看到一本东厂的奏报,说杨娘离开王府后,逢人便说,王诚之功,可裂土封王,难道这偌大的天下,还没有两个孩子的容身之处……
吧嗒!
密奏掉在了地上。
王诚倍感惊恐,裂土封王,这是连于谦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当年太祖皇帝说徐达大功,应该裂土封王,徐达坚辞不受,但从那之后,徐达再也没出过南京城……
而他!
区区太监,竟裂土封王,要干什么啊?
王诚终于明白,皇帝之怒,不是这些用官轿都放不下的弹劾奏疏,而是杨娘的这句话,让皇帝感到了危险!
裂土封王,是非朱姓人,想都不能想的事情!
于谦功劳大不大,他能封王吗?
绝对不能!
别说裂土了,就是封王都不行。
大明没有活着的王。
景泰帝和之前的皇帝还不一样。
再看看他对王爵的吝啬程度,连宗室都舍不得封,何况其他人了?
往深了想。
太监都有封王的念头,那么于谦、方瑛、王越这些人,是不是也有呢?
皇帝需要封死所有人产生不该有的念头。
所以,王诚被鞭打。
也许在那么一瞬间,皇帝是想杀死他的。
“帮、帮我通传,我、我要求见皇爷!”王诚惊恐道。
“王公公,皇爷吩咐过了,让您安心养伤,等伤好了再去伺候。”
小太监没明说。
但言下之意是,皇爷现在不想见你。
王诚更加惊恐“帮我通传冯公公。”
他以前提拔过冯孝,有这份香火情。
小太监无奈,只能去请冯孝。
可冯孝却告诉他,皇爷身边一刻都离不开人,让他安心养伤,切勿多想,等皇爷气头消了,就会启用他的。
王诚脑子轰的一声。
冯孝显然看过这份密奏的,说不定是他递交给皇爷的。
皇爷看到后,才如此暴怒。
姐姐这张嘴,是祸乱的根源啊,不能留了,再让她满世界胡说,皇爷心中残存的恩情,怕是要变成怨恨了……
王诚绝望地闭上眼睛。
太阳照常升起,朱祁钰一直在乾清宫里处置政务。
“皇爷,刚传来消息,杨娘上吊自杀了。”冯孝小声回禀。
“为何上吊自杀?”
朱祁钰抬眸看了他一眼,充满诧异“是你的手段?”
噗通!
冯孝跪在地上“奴婢有罪,奴婢将东厂的密奏,夹在奏疏之中,让王公公看到了。”
朱祁钰瞳孔微缩。
“皇爷,密奏上说杨娘逢人便说,王诚之功该裂土封王。”
冯孝道“奴婢觉得其人乱说,会影响朝局,所、所以自作主张……”
一听裂土封王,朱祁钰摇摇头,失笑道“一个太监,封什么王啊?他连个后都没有,封了王传给谁啊,你反应太大了吧?”
“皇爷,他认了王三王四当亲孙,是要传承香火的。”
“若是安分守己的也就罢了。”
“这对兄弟,把安徽军搞得乌烟瘴气,若任由他们闹下去,怕是京师也不得安宁。”
冯孝磕头“奴婢见您这段时间,因王公公的事发愁,所以自作主张,求皇爷恕罪!”
自作主张!
朱祁钰眯起眼睛,缓缓道“下次别做了,起来吧。”
冯孝这是有危机感了。
担心王诚回来,抢走他的地位,所以提前给王诚设套,离间皇帝和王诚的关系,让皇帝不再信任王诚。
可一个奴才,对主子的事情指手画脚。
应该吗?
朱祁钰发现这宫中,被他娇惯得不成样子了。
再不整治,就要骑在主子头上,作威作福了。
“谢皇爷恩恕。”冯孝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皇帝不信任王诚,那么唯一信任的还是我冯孝。
“皇爷,用不用送些补品过去?”冯孝问。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
冯孝吓得跪在地上“奴婢没有擅作主张,而是问您,问您。”
“当不知道即可,没必要满世界宣扬,是朕害了人家的亲姐姐,朕还没绝情到这个地步。”
朱祁钰眼睛放在奏疏之上“下去!”
冯孝做事,如他一般,过激了。
你只要提点王诚几句,王诚就会懂的,把杨娘送回老家养老,却因为受不了奔波而死在路上,岂不更好?
起码面子上过得去。
何必让人直接自杀呢?
你说朕以后还用不用王诚了?王诚还能真心卖命吗?
你冯孝,今日能当着朕的面,害了王诚,明天会不会因为权力,而攀咬其他人呢?
做事啊,要润物细无声,一点点做,这么明显,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
朱祁钰十分无奈,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奴婢遵旨。”冯孝磕头,退了下去。
朱祁钰幽幽叹息。
这宫中斗争,实在是激烈啊。
朱祁钰一手挑起党争,为了让他离京这段时间,朝政稳定,国家机器正常运行。
而党争却烧进了宫中。
宫中太监彼此争权夺利,连他这个皇帝都知道了,宫外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呢。
他竭力创造一个宽松的社会环境,催促社会各业蓬勃发展。
偏偏有人挡他的路啊,挡大明发展的路啊。
得换一批太监了。
正神游天外呢,冯孝小心进来“皇爷,扬州桂怡案的密奏传来。”
说着,送到御案之上。
然后退出去,在门口侍奉。
朱祁钰打开看了一会,眉头皱起“没错,朕用暴力摧毁现有的机器,强制二次分配。”
“天下不公,盖因分配不公。”
“朕是皇帝,是分蛋糕的人。”
“朕分不好蛋糕,天下人就会不满。”
“若长达多年分不好蛋糕,就会形成疾病,吃多的人得了癌症,吃少的人得饿病,这么多病,早晚会爆发出来的。”
“所以,朕用强权分蛋糕,提前引爆矛盾。”
“一来是重新进行社会分配,缓解社会矛盾。”
“二来,是用江南士绅,去开拓中南地区,甚至整个东南亚。”
“纵然不能丰盈府库,也不能让朕成为千古圣君,却能大明国祚延续多年。”
江南士绅,是最好的开拓新世界的人选。
这些人抱团、有文化有智慧、还有钱有眼光,这样的人,不开拓新世界,实在浪费了。
“宋伟督盐,推行平价盐,搞垮盐商,用小地主替代盐商,打破盐垄断。”
“桂怡案,让朕看到了小地主的阴暗面。”
“这群既得利益者,竟在嘲笑朕的愚蠢。”
“这手笔,会不会是你呢,老太傅?”
朱祁钰眼中精芒闪烁“来人,去宣老太傅来。”
很快,胡濙就来了。
朱祁钰将密奏给胡濙看。
胡濙瞳孔微缩“陛下,大鱼吃小鱼,是商道规则,永远不会改变,您用小盐商替代大盐商,可有朝一日,屠龙者终将变成恶龙。”
“您觉得朕该怎么办?”朱祁钰试探他。
“陛下既然做了,就该一贯到底,将桂怡案当成普通案件查即可。”
“您的心思,老臣清楚,开海之后,不希望形成大型财团,尤其能威胁到皇权的财团。”
“同样的,开海也需要有商旅的,所以您是既要用,也要防。”
胡濙低眉顺首道“老臣之前也说了,可设重税,用重税控制江南士绅。”
“老太傅,左右互搏,很有趣吗?”朱祁钰笑道。
“陛下此言何意?”胡濙装傻。
天下间,最了解皇帝的人,不超过五个人,胡濙绝对是第一个!
若没有他给江南士绅出谋划策,这些傻子能找到皇帝的弱点?
盐商里的小地主用桂怡案嘲笑皇帝?
“老太傅,您觉得这样有意义吗?”
朱祁钰当初给过胡濙选择,胡濙最终选择了扶持江南士绅。
这就是他的答案。
胡濙跪伏在地“老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朱祁钰摆摆手“说回解决办法上吧。”
“朕欲设财政部,六部改为七部,简称财部,准确的是和商业有关的。”
“主要负责预算、支出、收税等事务。”
“您觉得谁可当尚书?”
胡濙没想到,皇帝又要改革吏治,增加一个财政部,六部变七部,将收商税提到最高级别。
这是在为开海做准备了。
“陛下,户部就是财政部啊,您何必单独成立一部呢?”胡濙认为没必要。
“户部和财部不冲突,户部依旧负责户口、田土、田赋、粮食、物价、转运等问题,职能和以前一样不变。”
“财部,准确的讲是商业部,每年年初,由计相、算手计算出一年的国家开支预算,根据测算后,妥善安排支出,尽量不许超支。”
“年底的时候则要核算全年支出,包括天下的支出,都要一笔笔核算清楚。”
“收税,只要是收商税,在国内收取正常商税,进出口收取关税,财部要制定出详细的税率表,督促天下商旅按照税率交税。”
“这只是朕一个粗略的想法,财部如何组建,具体负责哪方面事务,由阁部去讨论。”
“老太傅您举荐一个尚书即可。”
朱祁钰把商农拆分,是打算用商税来供养大明财政。
“陛下觉得俞纲如何?”胡濙无奈。
皇帝用商税来控制财团的形成,使民间不会诞生大财团,威胁皇权。
那么皇家商行呢?会不会形成一个大财团呢?
“俞纲软弱,他出自朕的王府,却立场不坚定,此等人不能重用。”朱祁钰道。
那么俞山也不行了。
俞山,也有迎立之功呢。
说起吏治。
胡濙立刻想到了李贤,皇帝突然设一部,其实是要分走首辅的权柄,担心李贤势大。
这就解释通了,皇帝想设财部,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却一直拖着不设,于谦被斗倒之后,首辅之争炽烈,皇帝又增设一部,这是用来安抚姚夔的吧?
也是限制李贤的。
也是为了开海而做准备的。
皇帝好策略啊。
胡濙差点被皇帝忽悠了,他的人选,皇帝是根本不会采纳的,不过是试探他的想法罢了。
他倏地不吭声了“老臣没有人选,请陛下定之。”
朱祁钰笑了起来“老太傅何曾也学会了装聋作哑?”
这财部的人选,他心中有两个,一个是马瑾,一个是项文曜。
马瑾督抚江西,有大功。
项文曜督抚贵州,等贵州荡平之后,也有大功。
当入阁部,执掌天下。
然而,项文曜是于谦的人,用他就能平复于谦心中的怒气,同样也能制衡新首辅李贤。
若用马瑾,就能平复姚夔的心绪,因为马瑾和姚夔交好。
只是没想到,王复会反了姚夔阵营,和姚夔厮杀起来,而王复看得比姚夔更清楚,王复想当次辅,位居姚夔之上。
李贤担任首辅,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而用马瑾或项文曜,都各有利弊,有好有坏。
“老太傅觉得,这首辅谁来担任比较好?”朱祁钰故意问。
胡濙却跪在地上“老臣乞骸骨!”
“老太傅何出此言啊?”朱祁钰凝眉。
“李贤是老臣举荐的人,如今他入阁当首辅,位极人臣,而老夫又执掌吏部,乃是天官。”
“内阁与吏部结成一党,必使天下板荡。”
“是以老臣愿意请退,让李贤尽心侍奉陛下即可。”
胡濙不是故作紧张。
而是,吏部尚书和内阁首辅是一党,难免让皇帝心里忌讳,久而久之,就会动手除掉一个人。
“老太傅多心了,朕用李贤,是用他的能力,而不在是谁的人,朕对朝局把握还是有信心的。”
朱祁钰笑道“朕还没到人老昏聩的地步,不至于这么糊涂的。”
胡濙脸色微变,怎么感觉您在内涵我呢?
我人老昏聩?老糊涂了?
“老太傅切莫多心啊。”朱祁钰把他扶起来。
还欠四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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