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种的更多汇报中,沈大人详细地记录了一系列的基础字词,这种做法很明显是向《官语经》和殖民司的语言记录档案学来的。
郑克殷重点关注了其中的一些,比如说表达“好”和“是”的ㄛㄉㄛㄧ(otoi),表达“不”的ㄚㄏㄚㄇ(aha),表达“我”的ㄋㄚ??(na‘),表达“你”的ㄇㄞ(ai);
以及诸多基础的名词、动词,像是ㄏㄚㄉㄧㄇ(hati)表示“跳舞”,ㄏㄚㄉ(hat)表示“吃”,ㄨㄍㄨㄣ(ukun)表示“喝”,ㄧㄚㄌㄧㄌ(yalil)表示“做工、干活”,ㄨㄛㄍㄧㄙ(wokis)表示“橡果”,ㄓㄝㄚ(tea)或ㄓㄧㄚ(tia)表示“土狼”……
其中沈种说,最令他们感到意外的发现,乃是寨下语中原来有不少和苗国语几乎相款的单词!
像是白栎树,都是ㄙㄚㄙㄚ(sasa);
像是狗,都是ㄓㄨㄍㄨ(??uku);
像是渡鸦,都是ㄏㄚㄍㄨㄌ(hakul)……
甚至于寨下语还有个别词与澳龙语相款,像是表达“六”的ㄕㄚㄍㄝㄣ(??aken)。
这些发现,自然要归功于萧杜育;而这一发现也使得沈、萧、曹三人不禁探讨起一个问题,那便是澳龙人、苗国人、珠阆人的语言会不会本是一门语言,就像闽南语、粤语、吴语还有官话那样?!
毕竟这些汉语方言发音、用词、语法的差别皆不在小,若不是在书面上统一使用文言文,只懂其中一门语言的单一母语者是根本无法在口语中互相交流的,除了极个别的字词可以听得出来是相款的。
这种关系,便与澳龙、苗国、珠阆人的语言类似。
但若是深究下去,他们便发现嘉洲诸语的差异还是比汉语诸方言之间的差异要大得多,极个别的相款、亲像的发音,可能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实际上作为半个语言学家的郑克殷知道,如此相似的发音,说明这些词其实是历史不长的借词而不是同源词。若是同源词的话,早就会因各自的历史音变而差异越来越大。
然而许多普通人正是不了解这样的语言学常识,不明白什么是借词、什么是同源词,才会闹出“日语是汉语方言”这样的笑话来。
放下汇报信,郑克殷也稍稍有一些思考——
若不是他有意将嘉洲百番拆碎以便汉番相融、形成嘉洲汉人民族的话,强调佩努蒂语系各语同源本是有益的。这种益处在语言上的作用微乎其微,却会影响到人们的认知与认同,从而增强团结。
就像风马牛不相及的土耳其、匈牙利、阿塞拜疆、哈萨克斯坦等国家竟能因“泛突主义”而相聚在一起,仅仅是因为除匈牙利外的几个国家认为他们都是操突厥语系语言的民族。(至于匈牙利和突厥真没关系……)
而郑克殷既是要拆碎嘉洲百番,那么他们无论在语言实践上还是在认同上,也就只能人心向“汉”了,郑克殷知道这一点他至少要坚持一百年不动摇。
否则原本在语言上根本无法互通的多个番族联合起来,发明出“本土嘉洲民族”“嘉洲原住民民族”甚至“玉醴民族”之类莫名其妙的、具备排他性的某种认同,将会带来相当棘手的、令人无法接受的汉番对立。
所以他们倒不如反过来操作,待到了嘉洲百番语言中的汉语借词越来越多以后,使用类似于“日语其实是汉语方言”这样的魔法攻击,强调每一门番语都和汉语有很大的共性,那么出身于百番的瀛洲人就会为身为“汉”的一部分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