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老夫人疲惫地、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那丫头那时都是气话,抹不开脸拿了,二郎要娶她,她怎会不感激涕零?怎会不与有荣焉?如今陈家被人架在火上烤,这事是她惹来的,她必须出面...”
“那您去吧。”
段氏毫不客气地截断了瞿老夫人的话,又笑了笑,“显金或许一直等着您亲自出面呢。”
是。
贺显金,或许一直等着,她亲自出面求情。
瞿老夫人想通这一点后,脸色瞬时卡白,一股钻心的痛楚升上心际,令她不自觉地抬手捂住胸口。
段氏却并不吃这一套,起身福礼后,随二房的脚步告辞。
房里只剩下孙氏与陈三郎。
母子两,同时瞪大无知的双眼,等待瞿老夫人给他们布置匪夷所思的任务。
瞿老夫人却好似忘掉了这二人的存在,待段氏走后,便握紧了捂在胸口的手。
第九日,熊知府身侧的李师爷上门问话,言辞很温和,但语气很强硬,一句“陈家向来不打无准备的杖,等到最后一刻也该压轴登场了吧?”
官府下场,陈家必须正面迎敌。
当夜,星辰漫天,蝉鸣与鸟叫夹杂在一起,东院檐下的灯笼被风带起一角,光亮像跳舞的小姑娘来回旋动。
“扣扣扣——”门响。
显金平静地起身打开,平静地看着门口半倒在瞿二婶胳膊上的老妇人。
“就算不上茶,也要请我进去坐坐吧?”瞿老夫人有气无力开口。
显金侧身让开一条道。
伏天之中,天气闷热,瞿老夫人却披着一件夹层的斗篷,满面卡白,本就寡瘦无肉的脸颊更凹陷了。
显金倒了一盏温水放在瞿老夫人面前。
瞿老夫人轻轻颔首,“谢谢。”
显金坐到了瞿老夫人对面,静待后言。
“...我第一次看到二郎发怒。”瞿老夫人说一句话喘半刻,“他砸了所有的杯盏,威胁我如果不让他娶你,他从此以后绝不考科举了。”
显金神色半分未变。
瞿老夫人扯出一丝苦笑,“你们赢了。”
“我没赢。”显金稳声打断。
瞿老夫人了然地笑了笑,神容憔悴破碎,“是,你没赢,你一直都赢着,自然不知道输是什么滋味。”
显金不欲与之纠缠,并未刻意纠正她的说法。
瞿老夫人恍恍然,“我最终应下了你们的婚事。”
瞿老夫人扯出一丝笑,“我现在来,也是给你赔礼——囚你、算计你、逼迫你...是祖母不该,待你以后嫁予二郎,祖母便是再不喜欢你,也只能尊重你是陈家下一任家主夫人...”
显金轻轻叹口气。
瞿老夫人继续开口,“你的所有目的都达到了,十日之约也要到了,贡纸究竟该怎么办?陈家该如何收场?我不信你没有准备。”
瞿老夫人不待显金开口,急声道,“你放心,祖母既同意,这门亲事便一定结成!”
瞿老夫人软和了语调,“——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当务之急,是要将此次危机度过才行啊!”
“我跟你,不是一家人。”
显金终于开口。
瞿老夫人神情极度疲惫,“是!是!你跟我不是一家人,你同二郎总是...”
“除了三爷,我与陈家没有半分瓜葛。”显金语气平缓,态度端正,“我行事,无论何时都为自己留有余地,贡品上交共有三个环节,无论旁人再笃定第二环节必定出结果,我也会按照三个环节准备。”
瞿老夫人忽略第一句话,听到显金后话,不由眸色大亮。
“解围,我可以解。”
显金目不斜视,“我有条件。”
瞿老夫人连连点头,“是!是!你嫁给二郎一事,你便高枕无忧地备婚待嫁,你就从瞿家出门,你的嫁妆祖母为你精心打...”
“第一,我要脱离陈家,我的户籍与名帖立刻、马上交给我!”显金开口,直截了当打断瞿老夫人的畅想。
瞿老夫人半张的嘴,许久都未合上。
“第二,陈家给我的东西,我都不会带走,但我娘留给我的物件,我必须带走。”
“第三,你现在便立下字据,我贺显金与陈家再无瓜葛,签字摁下手印,若官府要查问,你必须配合。”
“第四,我麾下伙计们的契书是与我签订的,包括但不仅限于三锁、钟管事、周二狗、郑家兄弟...这些人,我要带走。”
显金每说一句,瞿老夫人的脸色便更白一分。
她从未想过,贺显金在此事上作章拿乔,不是为了顺顺利利嫁二郎而是为了与陈家脱离关系!
贺显金怎么能走?!她怎么可以走!?她怎么敢走!?
她无论如何算计贺显金,也没想过贺显金逃出陈家!
瞿老夫人急急地喘了几下,“我若是不答应呢!”
显金平静道,“那陈家就是宣城府的罪人,是整个宣城纸行商会的罪人,恒帘把势头炒得这么猛,不就是冷眼旁观等待陈家坠落吗?”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陈家的名声烂臭,二郎君考试考得再好,也只会被陈记拖累。”
瞿老夫人看着显金稳操胜券的脸,哑口低声,“你在用恒记逼我!”
显金不置可否。
“你早就算到,贡纸之争会进入第三轮!”瞿老夫人手心冒冷汗!
显金依旧不置可否。
瞿老夫人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明白过来:就算没有陈笺方横插那一杆子,只要贡纸进入第三轮,在宣城商会和官府的逼迫下,无论贺显金是什么处境,她都有资本和陈家谈离开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