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那边,众多男女弟子鞠躬叩首,山呼海啸,声震百里,不绝于耳……阿桂仿佛看见了,自己期望的正在变成现实,一个以自己和黄捕头为核心老大,说一不二的帮众,正在上海滩呼啦啦的崛起……
阿桂忽然惊醒,
啊呀夫人?师母?
这不等于是黄捕头正式向外宣布,他将正式向自己求婚,自己也将正式成为他的夫人,成为众弟子的师母吗?一阵激动滚过全身,阿桂虽然面无表情,却也忍不住眼眶发热,微微闭上了眼睛。
大咧咧的黄捕头,
自然不知道阿桂此时的心思,却注意到阿桂仍站着。
于是,窸窣窸窣:“去,请夫人坐下,给夫人好好拿捏拿捏。”雅芳乖巧的走过去,请阿桂夫人坐下,闪到她背后双手一搭,阿桂立时感到一股力道,源源不断的从小姑娘的手指头,传到自己双肩,再传进肌肉深处,一种从没有过的舒适和放松,迅速传遍了自己全身。
阿桂对拿捏并不陌生,
在枫桥镇的大小赌场烟馆,
客人只要花上一个铜板,就可以雇请年轻女子为自己拿捏按摩。这些女子大多训练有素,拿捏按摩只是她从业的技艺之一。当然,如果客人被拿捏按摩得舒服兴起,愿意付出更多的铜板,还可以享受到包夜等特殊服务,离题了。
身为赌场护卫带队的阿桂,
耳濡目染,便常为梅阿婆拿捏按摩,以表达梅阿婆对自己无微不至亲杯的报答。
说来好笑,这多年来,帮梅阿婆,犟阿公甚至包老板等拿捏按摩不少,阿桂自己却从没正儿八经的享受过。现在,嘿嘿,别说还真是一种解乏解驱困的好享受呢。
一歇逐渐放松舒服之余,
阿桂的思路又回到现实。
她最关心是,眼线多,路子广的黄捕头,知道自己刚才的壮举不?“你怎么来了?”阿桂忍不住又问:“路过还是顺路?”窸窣窸窣。“这世道,做生意难啊!”窸窣窸窣。“我不是说过,几天来一次吗?”
窸窣窸窣,
依然没有回答。
阿桂的脑袋,随着雅芳双手的轻重缓急,轻轻晃荡着,她眼角瞟瞟,黄捕头半闭眼睛,挺着身子,双手平端,窸窣窸窣,一声不吭。
阿桂的心,
忽然向下一沉。
这么说,黄捕头不但己知道了,而且很不高兴?我做得,是不是过了一点儿?“师母,还行吗?”像看穿了阿桂心思一样,雅芳轻轻发问。
“还行,不错。”
阿桂也轻轻回答,
还表扬地拍拍她右手背:“你学过的?”“没有,常给师傅拿捏,经师傅不断指点,慢慢就会了一点儿,还在继续琢磨着呢。”阿桂又轻轻拍一下她右手背,暗叹,好个会说话的小姑娘,模样儿也乖巧,难怪黄捕头带着她。
“嗯,哼—哼!”
泥塑般坐着的黄捕头,喉咙里忽然哼哼。
雅芳闻声离开阿桂,走到黄捕头面前,纤手一伸,一个白皙鲜嫩的手掌伸在了师傅嘴前。一手轻轻替师傅捶着背心。黄捕头卷缩成了一个大对虾,“嗯,嗯,哼——哼!”一张嘴,一大口浓黄的痰,吐在了雅芳的掌心。
雅芳一动不动,
继续保持着一手接痰,一手捶背心的姿势。
黄捕头终于扬扬手,雅芳离去。片刻回来,一张带着淡香温热的粉色丝绸帕,轻轻为师傅抹抹嘴巴。大约是感到女弟子手脚太轻,黄捕头干胞一伸手抓过绸帕,呼嗤呼嗤满脸一使劲揩揩,然后向背后一扔,依然二手平端,窸窣窸窣。
阿桂瞟到雅芳手里,
本是干干净净的粉色丝绸帕,几道黑且泛红的脏痕,是那么的刺眼。
“嗯,好!”黄捕头忽然闷声闷气的说道:“不愧是我黄某的女人。”阿桂听得真切,心里一动,接上去:“哎人家,还怕给你丢脸呢。”
“不脱才丢脸,”
黄捕头睁开眼睛,看看阿桂,复闭上。
“软蛋儿才丢脸,人活一口气,树活一身皮,女人那宝贝还怕别人看啦?想当年,”阿桂急忙转了话题:“你知道,风仙姑娘,”“听阿喘说了,”
黄捕头打断她。
“阿喘还替她求情来着。”
反手搔搔自个儿后脑勺:“阿拉说了,阿拉是戆巴子(傻瓜,不领行情的人),贱骨头(某人很贱,很讨打),该打!阿喘还,”嘎然而止。至此,阿桂心里完全放松了。
下午,
送走了黄捕头师徒。
阿桂坐在帐房清理着帐户,那关在黑屋里的风仙姑娘,嘶哑着叫起来:“放我出去。你个阿桂老板猪头三呀,脱光了白让人瞅哇,泥心(恶心,肮脏,或者形容人粗糙低),烂污三鲜汤(瞎弄乱七八糟)的呀,脱光了白让人瞅的呀……”
阿桂怔怔,
刚才发生的事儿,风仙就怎么知道了?
再是自己不当回事儿,可给风仙这么一吼,阿桂竟感到脸孔上火辣辣的。她随即明白,一定是阿芳妈咪讲出去的,因为自始至终,就只阿芳妈咪跟着,看到了全过程。
阿桂有些后悔,
回来时,路上没及时给阿芳妈咪打招呼。
是不是她以为我自己都不在意,她说出去也没有什么?这个该死的死阿芳,嘴巴也太快了。“阿桂老板,放我出去,”风仙还在嘶哑而断断续续的叫着。
阿桂放下手里的小半截筷子,
不,现在她知道了,这叫原子笔,是洋人们从外国带来专做记录用的。
原子笔浑身圆溜溜的,就写字那儿有支尖尖的写嘴,在纸上一划一写,那淡蓝色的文字就源源不断,出现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