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五年。
夏。
宣府三月未雨,赤地千里。
民大饥,人相食,母食死儿,夫食死妻。
饿殍遍地,白骨蔽野!
——《雍史·永兴帝本纪》
……
阜山县。
烈日炎炎,焦金烁石。
烟尘滚滚的官道上,大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晃晃悠悠的向南赶路。
个个蓬头垢面,双目无神,僵硬的抬腿仿佛行尸走肉。
宣府官吏四处宣扬,南边有赈灾粮食,有士绅开粥棚救济。
究竟有没有粮食,当官的也不知道,反正不能让灾民汇聚在宣府,免得让有心人串联闹事。
灾民可以死在路上,决不能揭竿而起!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响起,十余骑从北边飞奔而来。
流民死死盯着兵卒、马匹,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大快朵颐。
“滚开!”
为首的兵卒怒喝一声,临近人群也不减速,任凭马匹踩踏过去。
啊——
一连串的惨叫声,让麻木的流民恢复了些许生气,连滚带爬躲向官道两旁。
流民是骑兵的百倍,一拥而上定能反杀,然而没人愿意做出头鸟。
骑兵呼啸而过,官道上留下十几具尸体。
余下的流民眼中泛起红光,如恶狗一般扑过去,饿极了的直接撕咬生肉,尚且有些理智的,扯只胳膊去旁边烤着吃。
“这这这……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与牲畜何异?”
唐志远仰天长叹,双目茫然。
回想饿死的父母妻儿,哭嚎几声又流不出眼泪,干旱与烈日早将他体内的水分蒸发干净了。
“我死的时候,不知有没有人收尸……”
唐志远倚仗歇斯底里的凶狠,赶走了觊觎妻儿尸骨的流民,想到自己死后遭人分食,几欲寻个隐秘地界自戕。
摸了摸怀里的族谱,激发出些许求生的。
香火延续,在唐志远的认知中,是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事!
“我一定要活下去,为唐家延续香火!”
唐志远抚了抚干瘪的肚子,咕噜噜作响,饥肠辘辘火烧火燎,不断撩拨着他的神魂理智。
饥饿,是世上最难忍受的酷刑!
它会让人变成野兽,没有理智,没有尊严,没有善恶,为了一点吃食摇头摆尾,卑躬屈膝。
眼中除了那口吃的,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
唐志远嗅到了烤肉的香气,干涩的嘴里竟然沁出几滴口水,连忙默诵四书五经,掩住口鼻躲去人群边上。
离得近了,看到食人心生嗔怒。
也不能离得远,一旦脱离人群落单,他就成了食物!
入夜。
漫天星辰。
唐志远寻了个避风位置,与几个相熟的流民挤着睡觉,半睡半醒间听到了声惨叫。
又是哪个病的弱的,让人摸黑拖走了。
“人伦尽丧啊!”
唐志远昏昏沉沉又闻到了肉香,或许是习惯了,或许是饿晕了头,竟然没有生出反感。
假装打鼾用力吸了几口香气,腹中饥饿愈发难耐。
“今夜嗅肉香,明日食骸骨!”
“再这般饿下去,我会不会变成牲畜,食人乃大恶,无后为不孝,我该如何选择?”
唐志远自认为性子坚毅,如今也心生摇摆,所谓香火传承,不过是给自己个台阶罢了。
没有切身经历过,难以理解饥饿的痛苦,譬如那些吃人的流民,以前或许是彬彬有礼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