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密折避开镇抚司、内侍司系统,由永兴帝潜邸时,建立的夜莺传递。
“江宁府,已然烂透了!”
永兴帝看到巡察使所书密折,上写江宁府卢山县令私设繁杂税目,连百姓到河里取水都收税。
敛来的财货少数用于缴赎罪银,半数贿赂上官,余下的用于享乐。
重重叠叠的税目加起来,比朝廷免除的农税,还要沉重三倍之多!
永兴帝写下批示:搜集实证,关注江宁府可用副手!
这时。
值守太监上前通禀,低声说道:“陛下,戴尚书,楚公公,陆指挥使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
永兴帝将密折扔在一旁,每天都是越看越生气,父皇近二十年不上朝,地方吏治已经败坏到了极点。
大雍能屹立不倒,靠的是武力镇压!
吏部尚书戴恭当先,楚公公、陆深紧随其后,进殿后三叩九拜。
“先生请起,赐座。”
永兴帝笑着说道:“大年夜请先生来,打扰了阖家团圆,莫要怪罪朕。”
戴恭半坐在锦墩:“陛下,臣时常教导儿女,一切以国朝大事为重。”
楚公公、陆深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心思电转,哪里做的不好,让陛生出不满。
永兴帝说道:“先生乃国朝精忠,朕自知晓,已命人送去御膳。朕自登基之后,羽儿、池儿两个兄弟,也不来多多叙话,显得生分了。”
“臣,拜谢陛下大恩!”
戴恭起身叩首,感激涕零道:“陛下如此待臣,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快快请起,你我君臣无需客气。”
永兴帝又与戴恭拉了会家常,一如当年潜邸时候,直至气氛差不多了,方才说道:“先生,如何看待赎罪银?”
戴恭面色不变,心底却是翻起波涛。
大年三十子夜,也就是刚刚结束元武朝,永兴元年尚不足一个时辰,陛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废除先皇旧制。
如此行径属实有些急切,往小了说是冷酷刻薄,往大了就是不忠不孝。
戴恭抬头看永兴帝鬓角斑白,也能体谅理解,五十岁登基已经显出老态,想要有所建树必须加快步伐,当即回答道。
“赎罪银,乃张逆搜刮百官所立,理应尽早废除!”
永兴帝眼睛一亮,这个说法撇开了父皇,既保全了皇族颜面,又减轻了朝中老臣的抵触,问道。
“史官那边该如何记载?”
戴恭说道:“陛下放心,卢大人忠君爱国,定知道该怎么写。”
自承露帝改宫变为禅让,打破了皇帝不干涉史官的传统,之后的史书就任人描绘了。
“那便好。”
永兴帝微微颔首,拿起一封密折,夸赞道:“这密折之法不错,朕拨两百万两给先生,用于扩大夜莺,便于传递密折。”
仍然跪着的楚公公、陆深面色微变,眼珠转动瞥了眼戴恭,不知作何心思。
密折之法是戴恭所创,夜莺更是由戴恭掌控,大幅削弱了两司权柄,更令楚、陆恐惧的是,说不准哪个手下能上密折。
戴恭答应道:“臣遵旨。”
永兴帝示意旁边侍候的太监,将一封奏折递给戴恭,说道:“这是苏爱卿所书,改革税制之法,先生且看看。”
戴恭打开奏折,开篇直指核心,言明大雍税赋两个大问题。
其一税制混乱,其二收税混乱。
大雍税制分为田赋、徭役以及各种杂征,莫说寻常百姓,连主政一方的县令也不清楚,具体共有多少税目。
这造成地方官吏随意摊派贪墨,百姓不明所以,只会怨恨朝廷税重。
大雍收税方式,分为银、粮、帛等等,也就是银子和实物混收,且以实物为主。
如此做法,收税过程中多有侵蚀贪腐,运输过程中损耗巨大。
戴恭看到这里,不禁连连点头,他曾在地方县衙任书吏,对税收里面的猫腻一清二楚,继续向下看。
“清丈土地……”
“统一税赋……”
“计亩征税,实物折银……”
戴恭看到此处,已然如痴如醉,心中诸多疑惑豁然开朗。
这世上多有人能发现问题,诸如大雍税赋缺陷,朝中地方官员谁不清楚,然而少有人能解决问题!
“大才,当真是大才!”
戴恭继续向后看,奏折最后一条,仅仅六个字:官绅一体纳粮!
“嘶!”
刷的站起来,死死盯着这几字,许久之后长舒一口气。
难怪只有六个字,恐怕上奏疏的苏明允,也不敢对此条目过多解释。
永兴帝似是早有预料,前几日见着奏折,惊喜、骇然之情不比戴恭差多少,笑着问道。
“先生以为如何?”
戴恭平复心绪,躬身道:“恭喜陛下,得一苏相,如太祖得刘文成!”
“刘文成么?”
永兴帝喃喃自语,大雍太祖借口谋反诛刘家九族,然而刘文成不同于张逆,至死都未真的谋反。
搜查出来的龙袍、玉玺,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
所以后世皇帝,表面不敢为刘文成翻案,心底里却想有类似刘的能臣。
好用,好杀!
永兴帝沉吟片刻,面露难色道:“毕竟是张逆之婿,苏爱卿或难得朝臣认可,不为首辅则难改税制!”
戴恭眼中闪过精光,没有接皇帝的话茬。
永兴帝看向内侍司总督楚公公,询问道:“半年过去了,可寻到了周先生?”
楚公公苦着脸回答:“禀陛下,周先生修为玄妙,高来高去,今儿在东海露面,明儿去了大漠黄沙,咱费尽了心思也摸不着手尾。”
“哈哈,周先生的性子当真洒脱!”
永兴帝笑声欢快,纵使心思阴沉的帝王,也难对周纪这般人物生出怨念,叮嘱道:“多铺出人去,尽快寻到周先生。”
楚公公心底松了口气,连忙叩首遵旨。
永兴帝又看向镇抚司指挥使,问道:“陆爱卿,江宁府上下可查清楚了?”
陆深心惊胆颤,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赎罪,张逆经营江宁日久,臣只得了些眉目,查清还需些时日。”
“哼!区区江宁,还要朕调兵吗?”
永兴帝冷哼一声,对陆深很不满意,办事能力比起当年陈安差远了,可惜夹带中的人有限,暂无可信又能办事的人执掌镇抚司。
“三个月之内查不清,你就别来见朕了!”
“臣万死。”
陆深诚惶诚恐,咚咚咚磕头谢罪。
时至丑时。
京城从热闹陷入沉寂,永兴帝也感到了疲乏,挥挥手说道。
“都退下吧,有事明日上朝再议。”
“臣等告退。”
三人叩首告退,一齐出了勤政殿。
内侍司楚公公半路离开,去司礼监值房歇息,戴恭与陆深向宫外走去。
行至半路,左右无人。
戴恭忽然停下脚步,说道:“陆大人,江宁是张逆故里,也是发家之地,有千年世家卢家、崔家,三个月绝对查不清!”ъiqugetv
千年世家根基深厚,在地方的影响力,远远超过朝廷。
“戴公,下官又有什么办法,这便亲自去江宁府,查不清楚就不回来了!”
陆深面露死志,此去江宁府危险重重,或死于暴疾,或死于山贼,甚至可能喝口水呛死。
“苏明允有大才,陛下欲重用,然而有张逆余孽碍事。”
戴恭提醒道:“陆大人将阻碍除去,让苏明允成为鳏夫,再由陛下赐婚,那就成了一家人……”
陆深思索片刻,躬身说道。
“戴公之恩,下官没齿难忘,将来定有厚报!”
“你我都是潜邸的老人,理应互相帮扶提携。”
戴恭将陆深扶起来,指点道。
“陆大人且记得,有些话、有些事,陛下的身份不适合说和做,我等做臣子的得自己个儿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