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德帝的诏旨如同一道催命符,把无数个越军官兵赶上了不归路。这道“明发”上谕,最先传到北圻经略大臣阮知方手里,之后又传遍北圻各省。
最令阮知方寒心的,是上谕中的一句话,说他“畏敌贻忧,全无施措”。阮知方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忠心报国,没有哪里对不起阮朝。
可嗣德帝这样谴责他,又使用“明发”格式,使得国内人尽皆知。这让阮知方情何以堪?
阮知方知道,这是政敌张登桂在捣鬼。可是大敌当前,国事糜烂,张登桂身为国家柱石,竟然做此举动,有何大臣之风?嗣德帝乃一国之主,竟然不辨忠奸,不明形势,阮朝还有什么希望?
阮知方为人忠正方直,得旨后悲愤交加。他一向以忠诚报国自许,自然不会抗旨。何况嗣德帝已经明发上谕,举国皆知,阮知方接令后当即决定整顿兵马,与征越军决一死战。
手下几个部将,追随阮知方十几年,一起在南圻、高蛮、暹罗作战,彼此是过命的交情。他们深知征越军的厉害,更明白张登桂借刀杀人的用心,当即秘密集议,炮制了一篇“上朝廷书”,拿给阮知方过目。
阮知方一看,惊??得头晕目眩,差点昏厥过去。
这篇文章首先辩解了“以守为战,以战为守”的策略,认为要对付北贼,只能抱定持久作战的宗旨,以守代攻,后发制人。
接着,文章历数镇西军当下的困境:士兵开小差、军饷欠发、武器低劣、官兵士气低落……对于镇西军当前的敌人,又免不了要夸大其词,仿佛征越军、蝗贼、天地会山贼、天主教起义军个个兵多将广,无可抵挡。
最后,文章笔锋一转,说阮朝当今奸臣当道,嗣德帝受到蒙蔽,忠臣良将不被重用,请嗣德帝“痛加整斥”,只有这样,才能摆脱内忧外患,“中兴越南”。
所谓奸臣当道,不言自明,自然指的是权臣张登桂。
一名心腹大将兴冲冲地说道:
“章帅,兄弟们都在这个折子上联署签名了。只要您点头,咱们即刻把折子发回顺化,保管让张登桂吃不了兜着走。就是嗣德皇帝,也会感念您的一片忠心,回心转意,放心让您经略北圻。”
阮知方字含章,故被属下称为“章帅”。他是文人出身,久任大臣,深知奏折的重要性。
属下一片忠心,凑成了这篇文章。可这篇文章写得太拙劣,时机也不对,如果发给朝廷,不仅会使嗣德帝震怒,更会引起群臣惶恐,让国人侧目。
他把这篇文章撕成两半,扔在地上,厉声说道:“你们这是要搞兵谏,还是要谋反?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想把我往火坑里推?”
众将见主帅震怒,不解之下,只好恨恨地跪了下来,恳请阮知方息怒。
一员大将说道:“章帅,难道咱们真的要遵照张登桂所说,白白去送死?”
另有一人立马说道:“我们跟着章帅出生入死十几年,谁还怕死?就怕奸臣当道,咱们战死沙场后,朝廷不仅不给抚恤,张登桂还要污蔑我们,说我们畏葸避战、贪生怕死!”
立马又有人附和起来,说道:“张登桂最可恨,把持朝廷,猜忌我们镇西军,屡屡拖欠军饷。又在嗣德帝面前搬弄事非,说我们尾大不掉!”
不知谁小声嘟囔了一句:“奸臣当道,咱们跟着阮朝混有什么前途!还不如像高伯适那样举旗造反呢!最起码,黎氏信任高伯适,不必受满朝奸臣的窝囊气!”
这句话潜藏在众人心里已久,谁也不敢说出来。此话一出,众人立即停止了抱怨,把目光涮涮投向阮知方,探询阮知方的态度。
阮知方深知这里面的轻重,却只是叹了口气,未作言语。
有个部将受到鼓舞,说道:“章帅,咱们在南圻镇守十余年,与法夷、高蛮、暹罗、农民军征战不止。朝廷可曾有过什么像样的恩典?
“这次北圻有事,朝廷一纸调令,把我们镇西军从南圻调到北圻。中间屡屡催逼,要我们星夜兼程行军。又拿我们在顺化的妻儿要挟我们。开拔费少得可怜,部队才过来没多久,就又逼着我们与北贼决战!
“张登桂有本事,让他自己来北圻试试!朝廷不是有中央军吗,把中央军拉过来试试!看他张登桂行,还是中央军能打?”
这种气头上的话,说说而已,并没什么卵用。
阮知方是越南中圻肇丰府广田县人,出身于诗礼之家,自幼博览群书,深受儒家熏陶,立志忠君报国。经过三十年宦海浮沉,阮知方君臣观念极重,对自己的名誉极为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