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之后,但见城内颇为萧瑟。原本繁华的六朝古都,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兵营。
根据圣库制度、男女别营制度,太平军把天京市民一切财产收为公有,仅此一项,就掳掠了上千万的银钱。
原有的家庭全部拆散,男人住进男馆,女人住进女馆。婴幼儿则收入娃崽馆,由太平军派女营将士统一抚养,从小灌输宗教狂热。
战争年代,太平军重视技术工匠,又设置了百工馆,分类容纳各类工匠。除了铁匠、银匠、木匠等工匠外,还有专门负责修理八音盒、钟表等新奇玩意的工匠。
每二十五人居一馆,由一个两司马统率,平时为民,战时为军。途中所遇天京军民,个个面黄肌瘦,毫无菜色。精壮青年全部编入新军,有门路者皆想方设法逃出天京。
所有财产全部收入“圣库”,实行按需分配。每一区域,设置一个圣库,由一名“典圣库”的官员负责管理。生活所需,由两司马找“典圣库”按需支取。
当然,洪杨等太平军高层是不受限制的,可以随时从圣库中索取财物。这个“圣库”,实际上也就成了他们个人的私库。
与之相反,满清朝廷的内务府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了。
洪杨宣称金陵为小天堂,将其改名为“天京”。金陵是他们的小天堂,却无疑是普通老百姓的地狱。
大轿走在天京大街上,沿途店铺已经全部关闭。偶尔有一两个店铺开着门,全都是药材铺,供天京军民看病买药。
普通军民遇到二十四轿夫、二十八轿夫抬的大轿,知道这是太平天国大官,纷纷避让到偏僻小巷里。若是避让不及,就跪在大街两旁,低头不语,神情紧张。
陈虹知道,太平天国法律极严,明确规定:指挥以上高官乘轿出行,下级军民必须避让,如不回避,或不跪在道路两旁,“斩首不留”。
这项规定决不是闹着玩的。
在太平天国历史上,爆发过“牧马人事件”,起因就是燕王的马夫不向东王小舅子行礼。这起普通的礼仪之争,一度在太平天国掀起了血雨腥风,堪称是天京事变的导火索。
看着天京城内的森严气象,陈虹不禁想起了杨烜的论断:
“太平军纪律极严,又有神学加持,故能打得清军落花流水。然而,这种严苛的纪律,这种高压的统治,使得太平军上下内心恐惧,乃至生出反感。
“一旦太平天国中枢有变,军民信仰崩塌,洪秀全精心构筑的神学体系就会不攻自破。偌大的太平天国,也将轰然倒塌。”
杨烜甚至预言,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之间势同水火,日后必将内讧。太平天国内讧,也将为黑旗军改旗易帜、甚至是收编太平军,创造绝佳的契机。
途中遇到一处刑场。一个犯人强颜欢笑,一边自己敲锣,一边对观众喊:
“众兄弟姐妹要好好修炼,莫要学我反草变妖。总要十分忍耐,不要私相约会。平在山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哪在得这一时苟且欢愉?”
原来,他还是个平在山勋旧呢,因耐不住寂寞,私自和妻子私会,被判处斩首的极刑。
身后一个大脚妇女,显然是他的妻子,却被塞住了嘴巴,五花大绑着,似乎心有不服。
这诡异的景象,令陈虹有些毛骨悚然。华夏传统,死刑犯临死前往往受到礼遇,可以吃一顿饱饭。这位平在山勋旧,临死前却要自己鸣锣敲鼓,笑着对外宣扬自己的罪过。
而这种罪过,竟然是与自己的合法妻子私下约会,违反男女别营制度。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太平军刑律非常严酷,只有笞刑、死刑两种。即便是轻微罪名,例如夫妻私自约会,也要处以斩刑。而笞刑虽是打板子,亦很残酷,轻则打成残疾,重则打死。
又路过一处空地,太平军正在这里“讲道理”。
讲道理既是太平天国的宗教活动,也是宣传教育活动。“凡新编军队必讲道理,教育人民必讲道理,颁布新政策必讲道理,振奋军心必讲道理,鼓励群众去做艰巨的工作必讲道理。”
近千名军民,正集结一处,听台上的太平军小将宣讲道理。讲台上生了一堆火,一旁堆满了旧书,多半是儒家经典。太平军小将讲一会儿,就有士兵把旧书丢尽火堆。
洪秀全屡试不中,连秀才都没考上,对儒家文化亦极为痛恨。他创立拜上帝会,把儒释道全都斥为妖魔,只尊上帝一人。民间藏有儒家经典,也被搜剿出来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