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中秋(2 / 2)

萧湄低眉耷眼,“是,朝华遵命。”

……

出宫门之时,李芳蕤眼底仍有笑意,“她刚才脸色都白透了,还有好些人跟着皇后娘娘,都瞧见她那模样,她怎如此不信你你都提醒她了,她还要说,这回要抄经文了,不知要抄几遍才好。”

秦缨也有些哭笑不得,“只算给她长个教训吧。”

李芳蕤便道:“你此番得了陛下钦封,虽不是什么高位,但到底是女子之中独一份,我看她不甚高兴,你当心,说不定她下次就不止是言辞讥讽了。”

秦缨想到一年多之后萧湄的命运,叹了口气,“我明白。”

二人上了马车,因时辰不早,便分道归家,等秦缨回到临川侯府时,最后一抹晚霞正消失在层云之后,天光骤暗,暮色将至。

秦缨念着祭奠义川长公主,便径直去寻秦璋,到了主院,果然听闻秦璋在经室之中。

她快步行往经室,刚走到中庭,便在窗棂上看到秦璋的侧影,秦璋手中捧着一支玉簪,正是义川长公主的遗物,她放轻步伐,走到门口才轻轻敲了敲门扇。

秦璋回神,“缨缨回来了。”

他手中玉簪通透流光,因常被秦璋拿着摩挲,簪体更显润泽,见她回来,秦璋打起精神,“去祠堂——”

祠堂设在侯府西侧

,父女二人一路行来,金黄的梧桐叶铺了满路。

秦璋一边走一边道:“你母亲幼时在宫中住的殿阁便有梧桐树,后来嫁入侯府,这后园中本来多是各样花木,我便叫人将花木掘走,改种了梧桐,已经二十年了,这些梧桐树已经参天,但你母亲却看不到了。”

秦璋语气沉重,透着满满的哀思,秦缨不知如何安慰,便倾身捡了一片金黄的树叶拿在手中。

秦璋又道:“你母亲病故之前,我们正好过了最后一个中秋,那时你还在襁褓之中,你母亲故去之时,你虽毫不知事,却一直在哭,几个嬷嬷如何都哄不好你,唯独爹爹将你抱着你才能安稳入睡,那时爹爹照顾你,但也是你撑着爹爹。”

秦缨心头酸涩,“母亲在天之灵知晓爹爹情深,必定十分安慰。”

秦璋似乎想到了义川长公主重病难治的情形,沉沉摇了摇头,“情深无用啊。”

到了祠堂,祭文与祭品早已准备妥当,秦缨跪下,上香磕头,一丝不苟地将额头贴至蒲团上,上完了香便烧祭文,秦璋默默无声地将一张张写满笔墨的纸张放入火盆。

他瞳底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沉,甚至连火舌燎到衣袖都未发觉,还是秦缨轻唤了一声“爹爹”才令他警醒,又是一个中秋团圆之夜,秦璋形单影只,放纵自己沉湎在前尘往事之中。

烧完了祭文,秦璋轻声道:“缨缨自去吧,让爹爹和你母亲待一会儿。”

秦缨心中动容,出了祠堂,又在门外陪站了片刻,等到夜幕四垂之时,才与白鸳打着灯笼回了清梧院。

清梧院同样因梧桐得名,院子里虽布置的十分雅致,但西北角上同样种着两颗合抱高树,秦缨走到梧桐树下抬眸去看,忽然想起梧桐树上栖凤凰的传说来。

百鸟不敢在梧桐之上栖息,唯独对彼此坚贞的凤凰敢在此避难,此树虽不比其他花树芬芳秀丽,却象征着忠贞不渝,很合秦璋对亡妻的深情。

白鸳也轻声道:“中秋本是团圆之节,但每年咱们府上都不吃团圆饭,连过年也是,侯爷这些年清修自苦,也是为了追忆长公主,有时候连奴婢都看的十分心疼,听说当年陛下还曾劝侯爷续弦,却被侯爷呛了回去。”

秦缨叹道:“爹爹只怕很是自怨。”

白鸳也跟着点头,“听府里的老人说,当年生瘟疫之时,侯爷便是衣不解带地照看长公主,是拼了性命也要将长公主救回来的,底下人拉也拉不住,都怕侯爷自己也染了病,但没想到最终侯爷安好无恙,长公主却未救回来。”

秦缨忍不住道:“可知是何种疫病”

白鸳面色紧张道:“好像是疙瘩瘟。”

秦缨蹙眉,白鸳道:“那病来的十分迅猛,得了病的人会高热,会胸腹肿痛、全身肿痛,严重之时还会吐血,当年和叛军打仗,死了不少人,死的人多了便生了疫病,最开始是丰州以南一个叫白月洲的地方,后来随着战火传到了丰州去,丰州是皇家宗室所在,还有文武百官及其妻儿老小,因此当时全城戒严,但凡得了病的都被关在各自家中,谁也不许乱走。”

白鸳悲叹道:“当时御医也不多,药材也少,贵族尚且救不过来,就更别说寻常百姓了,有的人命硬活了下来,有的人无法施救,便眼睁睁拖死了,长公主和小世子虽有人医治,但因为病来得太过迅猛,到底没救回来。”

秦缨忖度着白鸳所言,忍不住问:“当时我们府上染病的人可多”

白鸳迟疑摇头,“这便不知了。”

秦缨秀眉微蹙,若只听白鸳所言,这害人的瘟疫很像鼠疫,但若是鼠疫,当初侯府内应该不止义川长公主与小世子秦珂染上才对,尤其贴身照顾的秦

璋,更难以避免。

秦璋的痴情令秦缨慨叹,她一时想多了解这位过世十七年的母亲,好替原身当做亲生母亲一般追祭,她离开清梧院,径直到了前院找秦广。

秦广看她独自出来,便道:“侯爷可是还在祠堂”

秦缨应是,秦广叹了口气,“老奴猜到了。”

秦缨请秦广落座,这才问道:“您是跟着爹爹多年的老人了,能否给我讲讲当年母亲和兄长如何病故的或者多讲讲母亲的旧事也好。”

秦广先有些意外,继而迟疑道:“县主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秦缨眉眼沉暗道:“母亲病故之时我还不知事,这些年也未好好探问旧事,今日见爹爹缅怀母亲,便想来问问您,若是问爹爹,只怕令他伤怀。”

秦广却道:“县主不知道是好的,县主若是知道,只怕晚上要做噩梦,并且侯爷已经够苦了,他也不喜欢旁人提起长公主和小世子病亡之事,尤其是您,您还是莫要问了,您问了,老奴若瞒着侯爷也不妥,若告诉侯爷,侯爷还要牵挂您。”

秦缨欲言又止,但见秦广面色也十分严峻,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秦广却十分欣慰,“县主有这份心,便是对侯爷最大的安慰了。”

秦缨有些无奈,但她也不想令秦璋再添忧思,只好回了清梧院。

……

谢星阑得了晋升,从宫中出来时,已经是二更时分,他快马回了将军府,刚到府门口,便见门房处多了个中年老仆,他面色微变,将马鞭扔给谢坚,快步入府去。

老仆见到他忙倾身行礼,谢星阑道:“母亲回来了”

老仆应是,谢星阑脚步如风,直往府中东院行去,往日黑黢黢的东府,今日亮着几盏昏灯,为凄清的院落增添了几分暖意,谢星阑走到一处种满了梅树的院阁之前,正碰上一个捧着香烛的嬷嬷出来。

看到谢星阑,嬷嬷神色微凝,“公子。”

谢星阑扫了一眼她手中香烛,又看往东北方向的连绵飞檐,“母亲在祠堂”

嬷嬷点头,谢星阑便一同往谢氏祠堂行去,等到了祠堂之外,果然见正厅中亮着灯烛,那嬷嬷快步走到门口,禀告道:“夫人,公子回来了——”

半掩的门扉透出一缕暖光,等了良久,屋内才响起一道暮气沉沉的冰冷之声。

“除非我死了,否则他休想踏入此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