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洲极北百峰皆为华山之峰。太华剑道和华山山门所在的华山南侧这座大峰, 名为剑门峰。
过了山门踏入剑门峰以北,才算是真正入了华山。
此时,楮语跟随自发前来等候和迎接的这些华山弟子, 行走在又一条笔直的剑道上。道长数千丈,连接剑门峰和华山内门,下方是不可见底的深谷,名为剑门关。
“楮语师妹!你可知这剑门关缘何而来?”一名华山弟子快步越过第一剑, 抢先落步在剑道上楮语之后的那把剑剑身。
皆是同门,第一剑便只看了他一眼。任由他越过自己,静漠不言,无所动容。
这条剑道完全凌空,看起来就比太华剑道更凶险许多。此时行走其上,众华山弟子虽瞧着颇有闲情谈笑不止,行动间其实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谨慎。
可见此道已非仅仅依靠“信剑之心”便可安然度过, 还需要配合身法或法术。
楮语直接一路施展垂云术托住脚下, 闻问间, 她正将被谷风吹得四下飘扬的长发拢起,缓缓答:“剑门关乃太华剑祖开山时一剑劈成。”
“是也!”又一名华山弟子越过第一剑,跟到楮语身后, “我就说这等问题有什么可问楮语道友的,道友这般优秀, 自然也博览群书,区区开山史如何难得到她?”
“好吧。”原先问话的弟子叹了口气, “我原本以为能为楮语师妹介绍介绍呢。既如此……那不如由师妹说与我们听听!我们看看可有哪些师妹不知晓的,补充与师妹!”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赞同。
且走在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娴熟地越过第一剑,向楮语靠近去。
一路登山保持在身后一丈半的那股气息远去, 楮语自然察觉。然而她刚欲转头看去又自己止了住,还是选择先答,不扫众华山弟子的兴致,也免得他们又对她和第一剑起哄。
“好。”她温温和和地应下,宗服宽大的袖袍虚拢着,右手搭上左腕的苍龙玉镯,“太华剑祖开山时劈了三剑。一剑劈出剑门关,一剑劈出拭剑峰,最后一剑斩去百峰之顶,劈出百座论剑台。剑门关便是下方这道宛如天堑的深谷,谷南为剑门峰,谷北为华山内门。”
苍茫寒夜下,她的声音也终于沾染上了几分冷意,顶着风雪在空中剑道上徐徐传开。
“拭剑峰位于华山北,临海而立,原本峰的北面就是断崖,太华剑祖一剑下去,将另一面也劈了个平,于是整座峰身笔直如剑,险峭直入云天。今日举办小论剑会的场所,就是太华剑祖在拭剑峰留下的一方剑域。此外,传闻拭剑峰的双壁上还留有剑祖的剑迹真传……”
第一剑走在最后,冷淡地平视前方。
众华山弟子兴致勃勃地围着楮语,说完开山史,又竞相引她说起别的,明知脚下剑道险,他们仍不消停,兴头起来还敢去争抢落步某一把剑。
风雪重重,谈笑声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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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百峰分为四片峰群,直接以东西南北命名。
山峰之间同样以剑道相连。
峰群中间是一座巨大的剑谷,同剑门关相比,这座中央剑谷更大更深不知几何,一眼望去只见云雪茫茫,九柄巨剑矗立谷中,破云而出。剑镗为基,剑柄为柱,建有一座九层高的剑阁,是华山最高的建筑,巍峨直上云天。
华山存放典籍名剑各种宝物、华山弟子授剑铸剑之处都在剑阁内。
剑谷外,群峰环谷而落,向谷一侧的山峰似是都被劈了一剑,虽不如拭剑峰的双壁般笔直,也几乎不见草木,其上依壁建了数不清的屋舍,正是华山弟子们的住所。
他们根据论剑排名住在不同高度。
百峰之顶,则是华山掌门、诸位剑君以及论剑榜前列弟子的住处。
虽然当年太华剑祖将它们都斩平劈成论剑台,时至今日倒也已非全只是论剑台,几乎每座峰顶论剑台边缘都另起了建筑,亭台楼阁、轩斋殿室皆可得见。
至于为了论剑会或者别的原因慕名而来的外宗修士,分为两种安排住所的方式:若是剑修,同华山弟子一样根据论剑排名安排住所;若非剑修,无论身份地位一视同仁,皆需交付灵石租住,不过只要交付的灵石足够,完全可以自行挑选住所。
最后就是如楮语这种受门中弟子之邀前来的……
寻常情况下都是直接与发出邀请的弟子同住。
男女有别,她和第一剑当然不适合“同住”。
但第一剑身为论剑榜首,独占北山群峰中一座峰顶居所,制式似阁楼,足有三层,多的是空屋,二人倒又可以“同住”。
故而楮语仍是去他那住了。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第一剑住处的对面就是拭剑峰。
意味着楮语几乎可以直接看到传闻中太华剑祖在对面峰壁上留下的剑迹。即便身为法修,能观望剑祖遗迹也是极好的。
华山山脉比太微群山大上许多,剑门峰与拭剑峰更是极南极北,楮语和第一剑同这群深夜出来迎接的华山弟子在剑谷南侧分别,起身御空飞往北山群峰。
到达第一剑住所时,寅时已过半。
小论剑会今日辰时开始,华山弟子卯时就要起来练剑。
楮语不多耽误,简单询问了第一剑的忌讳,径直道:“多谢道友远赴中洲接我,往来一日余实在辛劳。夜已深,道友且去休息吧,我自行择间屋子即可。”
话语间,大片雪花从敞开的大门飘入。
同第一剑的目光一般清寒,落在楮语身上。
居所内尚未点燃灯火,月光被挡在外头,只在门口处斜斜洒落一小片,便显得她额间那枚原本浅淡的天印忽然明亮了许多。
又因不断闪烁着,在几分昏暗的夜里如一颗从天河坠落的孤星。
第一剑看着这颗孤星,如常冷淡:“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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楮语好高,询问过第一剑没什么避讳,她便在三层择了一间面向拭剑峰的空屋。
不过道是空屋就真的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怪不得方才有华山弟子提醒她去北山执事堂领些用具来。
然而夜深,她觉着先将就一晚,白日里再去。
于是此时……沉默了一会。
虽是风雪寒夜,以她如今的修为也已足够不受影响。
故而说要将就,施个术打扫干净,席地而睡也不是不可。
或者也可以不睡。
但楮语还是选择挣扎一下。
她承认自己有些小性子——若能睡床,着实不大想睡在地上。
回忆一番玄字环中的存物后,她默了默,将目光转向窗外。
天地茫茫,只有昏沉夜色与夜色中的月光、雪色。
楮语抬步。择的这间屋子恰有月台,她推开北侧的屋门走上月台,抬起手来。
心念一动,一枚易水术法印便凭空结现,悬在她掌心上空。
法印金光和一片洁白无瑕的新生雪花同时落下。
易水术乃控水之术,可以结云气生水。可以生水便可以生雨,可以生雨,那么应当也能生雪、生冰。
还能控雪、控冰。
楮语的目光落到掌心这片雪花上。
此时初次尝试,她便成功施展易水术生成了雪。
她露出微浅一笑,翻转手掌,雪花从掌心落下。
浅淡薄雾般的星图法光立时在月台地面上升起,接住这片雪花,并迅速将满地至白的雪色晕染成燕颔蓝。
数不清的星子便在这泛蓝的雪色中亮起,环绕她闪烁起来。
金色流光从瓷白的指尖溢出,瞬间分化成无数道涌向空中,温柔地裹住附近这一小方天地内的几乎每一片雪花。
翼宿星官猛然跃起,二十二枚星子同结现的垂云术法印金光同时一耀,被星韵裹住的千万片雪花旋即奔向楮语,纷纷扬扬从她身旁掠过,争相涌入屋内。
雪花扬起一阵大风,将她刚拢住的长发又吹了散。
临月台的屋门大开,垂云术御使无数雪花从楮语身侧穿过涌入屋中,在易水术的威效下渐渐凝成一张晶莹剔透的冰床。
冰床落成,楮语收术。
翼宿星官落回星图,同众星官一并黯下,但浅金色的星芒尚未散去还都萦绕着她,同她额间闪烁不断的天印、眸中的明光相映。
南侧的屋门也未关。
于是第一剑寻来时,刚好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昏沉夜色里,清冷的月色与雪色下,立了她一抹温柔孤星颜色。
楮语察觉,旋即偏头看向内侧屋门外:“问仙道友?”
虽是问句,但惯常不露心中一丝讶意。
屋门开着,第一剑却没踏入,只立在门外。
见楮语看过来,他抬起手,微寒的冷蓝色法光一闪,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凭空出现,被他托在手上。
楮语看清,旋即抬步走向他,语含歉意:“竟又劳道友跑一趟。”
她接过被褥,眼尾不由微微上扬生出浅淡笑意,温声,“道友有心,多谢。”
第一剑收手,并不多言:“告辞。”
楮语颔首应下。
第一剑的目光在屋中冰床上浅淡一落,转身离去。
虽然他所住的这座楼中多是空无一物的房间,也还是有一间客房的。他方才忆起,便去取了被褥,同时也取了床榻一并收入储物法宝中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