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总归是需道谢的。
“多谢师兄救我好友。”楮语亦自然而娴熟地无视不近舟话语的内容。她既抬眸看他,便恰正见到了他的天印似乎因他这几息的施术而亮了些,她补充道,“今日连累宗门赔付的损失,我会归还。”
不近舟收了术。他施的确是天见春。
这赤蛟覆体的蛟鳞很有些不凡,化解了不少冲着让它内府受伤的攻击,使得大多都变成了这些外伤,且多只是看着严重。于他的天见春而言并不算难事,很快便使它痊愈了。
“师妹这好友……其实倒没怎么破坏云上城的建筑,那些实际多是因昆仑几人动手而被毁的。”他对上楮语的目光,声色与神色一般温煦,“今日又有昆仑、禅宗、伏兽宗与我们共同赔付给玄元商会,仔细清算下来,落到宗门头上的数额也并不多。这‘点’数额,宗门并不是代师妹赔不起。”
楮语离去后他在云上城留了这许久,不少时间放在清算上。
今日之事,妖修归妖修,赔付归赔付。属于昆仑的账,他们自然不可能代为认下。太微的赔付大多给了受伤的散修。
不近舟顿了顿,忽而又显露出几分“太微大师兄”的正色来,语气略平淡,接道:“师妹虽为挂名弟子,但既入太微门下,又为苍天官亲传,宗门定会为师妹负责。今日宗门所赔,师妹无需归还。”
楮语看着他,静听不言。
如实道,她确被他这番话说得微感真切,内心动容。
但也如她所料,下一瞬,便立即见得他眼角微挑,似笑非笑:“还不如几日前师妹耍弄秦云英、令北斗峰为他赔付给玄字精典行的多。怎么,师妹觉得宗门不如北斗峰富裕”
当真是多长了张嘴。
楮语腹诽完,心中立生微讶。
她默了住,目光一瞬清明得甚至有些冷。
二人这般相对,不近舟自然捕捉到了她这一分的变化。
他忽而也默了住。
他随口道的这些话,若是游畏秋、沈惊云听着,确可能生起些情绪变化来。
楮语显露的在意的事物虽少,但以他对她的解读,就他这番话,她是不可能在意的。
所以,她这是又想到了什么别的
“我非此意。”楮语开口,语气惯常平静,只声音微冷,“只是连累宗门与师兄,心感愧歉。身为亲传,我更应担此之责,因而定是要归还宗门因我所作出的赔付的。”
不近舟一字不落地听着,思绪却停留在方才生起的那一分好奇上。兴味浮上眼底。
他的神情也依然温润和煦,然而语气带上了几分别的意味,与她忽然显露的这份清明微冷近乎相反。
他看着她,只道出两个字:“由你。”
清晰分明,将称呼从“师妹”换成了“你”。
楮语自然注意到了,虽不知他又怎么,但内心平静、毫无动容,径直问道:“师兄不进宗门吗”
不近舟顺着她的问话偏头望了眼大泽另一边的太微群山,回过头来,不答反问:“师妹未在宗门的这一月,出过中洲”
他今晨直接去她庭院门口等她,便是知晓那座云间庭院是她的。他曾择中她那间庭院的位置,后来得知庭院有主暂不外售,才在附近择了如今别苑的位置。
但他仍有留意,因而玄元真君带她入住后不久他便知晓了。只是她不知晓。
他原以为楮语不在太微的这些时日都在云上,今日却突然冒出来一位蛟妖好友。九月炎洲曾有大妖的传闻,应当便是这蛟妖。她若在云上,如何与它相识
他看得分明,蛟妖被重重阵法所困、状态狂暴,却在她未到来之际就感应到她、静了下来,见到她之后更是乖觉得如性情大变。显然与她的关系不一般,不应当是云上初识。
楮语立时明白不近舟之意,径直跳过此问答关键,但也只答了一句:“我与它为旧识。”
许是见了怀玉的记忆知晓它的来历,这般答时,她的声音无意识地温和了下来,褪去了方才的那分微冷。
不近舟的目光落在她完全恢复温和沉静的眉目上,倒是当即信了。
信归信,仍继续问道:“结契了吗”
楮语不答,但认为没必要欺骗,只沉默以应。
“不曾”不近舟却似不肯放过这个话题,眼底的兴味已褪去,虽然仍是和和煦煦的模样,但换作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些,“最好与它结契。妖终是妖。”
楮语便也冷了下来,只维持着语气的平静:“结契了就可保证它不会再‘作乱’世人便会接受它”
不近舟将她这些微妙的变化尽收眼底,目光下移,扫了眼已醒来、安静地缠在她腕间的化小的赤蛟,再重新看向她的眼。
莫名地,他的目光似一瞬炽灼起来,如乍见她生出天印时一般。
他当着赤蛟的面应答楮语,目光炽灼,语气却又略显平淡,道:“结契,不会让你折了自己。”
傍晚的落雁泽空旷静谧,连飞鸟都似随着西沉的日而歇,鸟鸣声寥寥。
晚风踏水面而来,轻和地拂过二人的衣与发,也轻和地将本就离得近的他的声音吹至她耳畔。
清晰地入了她的耳。
楮语沉默着,不应。
他提醒的分明是她与赤蛟,她听来,却似乎还带了点别的什么。
她静看着他。
不知为何,说到这句话时,他额间那浅淡的天印忽然亮了几分。却不过一瞬,如错觉般。
不近舟也不在意,他已说了他的话,要如何做仍由她自己。
他反手将归去剑从背后转到身侧,唇角微扬起一抹浅弧,温温和和地道:“师妹的列宿峰已出了一个很不一般的随侍,想来应当也不是不能再容下一只大妖。在这站着若叫人见着,少不得以为太微拒弟子于门外。”
归去剑从他手中落下,自发横停在他脚边,并渐泛出淡金法光。
他踏上归去剑,依然没有展开星图,但二十二枚星子连成的翼宿星官在他身后一闪,垂云术法印落到剑镗上。
“早些回吧。”他落下四个字,而后便御使归去剑腾空,转眼飞越落雁泽,身影隐没在群山中。
楮语静立着,不知在想什么。
腕上的赤蛟悄悄垂下蛟首,从不近舟离去的方向收回目光。
两个字落在了它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