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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一日,甘城。
早在半个月前,甘城就已经开始面戒严。
眼下秋收刚结束,甘城粮草充足。
有季家人在背后撑腰,甘城守军所用的兵甲武器只比禁卫军略差一线。
甘城县令穿着官服,在城头巡视一圈,询问守军将领:“你觉得甘城能守多久?”
守军将领是甘城县令的亲信,能力不俗,他思索片刻,给出一个谨慎的答案:“大人,我们有充足的粮草,精良的武器,再借助甘城易守难攻的地形,就算那姚家小儿真有五万大军,不花上一两个月时间,也别想攻下甘城。”
“好。”甘城县令大掌一挥,“朝廷正在调兵增援我们,最迟半个月,援军就能抵达甘城。”
守军将领高声应是,还有些遗憾道:“可惜我们甘城的守军数量太少了,不然我们还可以在援军赶来前出城打上一两仗,挫一挫那姚家小儿的威风。”
甘城县令明白守军将领的心思,许诺道:“只要你好好守住甘城,守到援军抵达,你的前程就不用愁了。”
守军将领笑容满面:“是,是,大人放心,下官明白。”
甘城县令又看向周围其他士兵,高声道:“所有人都听好了!从现在起,顿顿吃肉!只要能守住半个月,所有人多发一个月月俸;守住一个月,多发两个月月俸;守住两个月,多发四个月月俸!”
在这个节骨眼上,甘城县令还是很舍得下血本的。
只要甘城保住了,季家的地位保住了,将来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应有尽有。
要是甘城没保住,他也不用想什么将来了,就算季玉山不杀了他,姚南也绝不会放过他。
果然,在金钱的督促下,守城士兵士气大振。
甘城县令抚着长须,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哼着小曲回到县衙,直接前往昨天新纳的小妾的院子。
刚在小妾的伺候下换好衣物,城门处突然传来接连不断的轰鸣巨响。
巨响震动天地,响彻整座城池!
“怎么回事!城门发生了什么!”
甘城县令一把推开小妾,慌张冲出院中,恰好看到城门方向火光冲天而起。
这是南流景宣布起义后的第一战。
这一战必须要胜得漂亮,赢得精彩,如此方能震慑住各方宵小。
齐明煦很清楚这一战的重要性,所以在请战之后,他没有急着动兵,而是一直在研究甘城的情报。
有暗阁提供的这些情报,甘城对齐明煦是单向透明的。齐明煦不仅探明了甘城的军事布防,还拿到了甘城城门的设计图纸。
蒋定花了几天时间,详细研究过设计图,确定了哪些地方是城门的薄弱处。
最终,齐明煦选定了其中一个薄弱处作为主攻点,再从城门正面进行佯攻迷惑敌人,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利用攻城器械成功砸开了一个口子。
他亲自率领五百精锐从破开的口子闯入甘城,直袭城门,浴血半个时辰,抓住机会打开了紧闭的城门,让城外大军长驱直入。
天色将明时分,齐明煦成功攻占城门。
甘城县令见势不妙,丢下他后院那群娇妻美妾独自逃离,还没出城就被齐明煦的人当场拿下。
齐明煦入主县衙,下令约束士兵,不允许士兵惊扰城中百姓,违令者杀无赦。
当天中午,南流景和姚盛安在随从的护卫下,骑马进入甘城。
姚盛安以前在甘城生活过一段时间,他能明显感觉到,经过战火的洗礼,甘城街头不如平日那般繁华,但也并不萧条。
今早才刚结束大战,这会儿街道两侧居然有不少店铺都在开门做生意,过往行人瞧见他们这队兵马也不惊慌,只是投来好奇的打量。
由小窥大,看得出来,齐明煦的军队进城之后,绝对没有惊扰过当地老百姓,所以老百姓的生活才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既有领兵冲锋之勇,又有治军之严,假以时日,齐明煦必成一代名将。”姚盛安不吝夸奖。
南流景道:“齐大哥现在还不算是名将吗?”
这几年里,齐明煦打过大大小小十几场战役,其中不乏让人眼前一亮的神来之笔。
姚盛安想了想,说:“如果是和如今朝中的武将相比,齐明煦确实算是名将了。但我是将他拿去和我爹比。”
南流景了然:“如果是和外祖父比,齐大哥确实只能算初出茅庐。”
姚盛安笑道:“我从齐明煦身上,嗅到了一种绝代将领的气质。”
“听着有些玄乎。”
“这么说吧,这种气质,我只在齐明煦和我爹身上感受到过。连我大哥、二哥都没有。”
南流景突然生出几分好奇,也带着几分好胜。他指着自己,压低声音道:“小舅舅,你悄悄告诉我,你觉得我有成为名将的潜力吗?”
姚盛安愕然。
姚容忍不住笑出声来。
南流景被姚容笑得脸色一垮。
姚容找补:[我绝对不是笑你的攀比行为。]
南流景更哀怨了:“……母妃,你其实可以不解释的。”
姚容顿时笑得更大声了。
姚盛安回过神来,无奈一笑:“你还从来没打过仗吧?等你上了战场,我再仔细研究研究你的名将潜力有多高。”
南流景扶额,也忍不住笑了:“我就是开个玩笑。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齐大哥知道了小舅舅对他的评价,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姚盛安问:“这是为何?”
“齐大哥在听说了小舅舅的事迹后,一直都很敬仰你。”
姚盛安一怔。
“齐大哥还问我,不知舅舅打算何日重返战场。”
姚盛安笑道:“这话不是齐明煦问的,是你问的吧?”
南流景笑而不语。
姚盛安摸着自己的断腿,神色惆怅。
重返战场吗……
他已经是一个废人,如何还能领兵打仗。
像是猜到了姚盛安在想什么般,南流景突然开口:“小舅舅自幼熟读兵书,应该听说过战国时期孙膑的故事。当年孙膑遭人所害受了膑刑,依旧指挥出了桂陵之战和马陵之战,一系列兵法思想对后世影响深远。”
“就算小舅舅以后不打算重新领兵打仗,也可以趁着这个时候想想,等报了姚家的血仇后,你要去做什么。”
人才难得,就算姚盛安不是他的小舅舅,南流景也不愿看到他沉寂下去。
打天下难吗。
当然难。
但比打天下更难的,是如何坐稳天下。
这天下,还需要更多像姚盛安一样,既有才能又有风骨的臣子。
姚盛安心头猛地一震,陷入沉思。
半晌,姚盛安叹道:“你说得对,我会好好考虑的。”
南流景和齐明煦在县衙汇合之后,立刻开始讨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朝廷的援军,还有多久到甘城?”南流景看着面前的行军沙盘,出声询问。
齐明煦答:“根据暗阁提供的情报来看,最快明日中午,最迟后日上午。”
“消息封锁得如何?”
“放心,消息没有走漏,援军肯定想不到我们能在一夜之间攻下甘城。”
“好。”南流景拿起一枚红色小旗子,插到一条名为三川的河流旁边,“援军要赶来甘城,三川河是必经之路。能在这里截住他们吗?”
这支援军共有三万余人。
今年六月,他们先是被派去南边平叛。
在南边起义军接受朝廷招安之后,他们又被匆匆调来北边,数月以来疲于奔波,就算装备再精良,战斗力也所剩不多了。
齐明煦道:“给我一万人,我能截住他们,让他们无法渡河。”
南流景当机立断:“那我给你两万人。这支军队一路急行军,身上所携带的粮草肯定不多,你用这两万人围困住他们,等他们粮草耗尽之后,逼他们投降。”
“没问题。只是这样一来,我这边耽误的时间会比较多。”
南流景的目光,从三川河一路看到扶乡县。
这是进入北地的第一座县城。
一旦成功攻下扶乡县,京都就无险可守,他的几万兵马可以长驱直入,兵临帝都。
“无妨,扶乡县这边就交给我来吧。”
齐明煦挑了挑眉,笑道:“你按捺不住了吗?”
南流景活动了下手腕:“我学了那么多年兵法,练了那么多年兵,指挥一场战役还是指挥得来的。”
而且,也未必需要动兵戈才能拿下扶乡县。
“那我们来比一比吧。”齐明煦同样拿起一枚红色小旗子,插到沙盘上,“谁先领兵赶到这里,谁就算胜利。”
当天晚上齐明煦带着两万兵马离开甘城,赶往三川河进行伏击。
南流景多留了一天稍作休整,这才带着剩余人马前去扶乡县。
这一仗对南流景和齐明煦来说,都没有什么悬念。
真正有悬念的地方,反倒是谁快谁慢。
九月二十三日傍晚,齐明煦在三川河围困朝廷援军。
九月二十四日中午,南流景抵达扶乡县。
九月二十六日,朝廷援军粮草告急,齐明煦开口劝降。
援军将领不允,屡次设法突围。
同日傍晚,齐思在暗阁成员的帮助下,携南流景的书信潜入扶乡县县衙,见到了正在屋内用膳的扶乡县县令。
下一刻,齐思将匕首抵在了扶乡县县令腰间:“县令大人,我是姚南小公子派来的特使。此次前来,是代姚南小公子向你问一声好。”
扶乡县县令有条不紊地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用袖子抹了抹嘴,才垂下眼眸盯着腰间的匕首:“这就是姚南小公子的问好方式?”
“还请县令大人不要出声惊动外面的士兵。”齐思看了眼扶乡县县令,见扶乡县县令点头,才慢慢挪开匕首,“方才冒犯了。”
扶乡县县令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你来所为何事。我告诉你,如果是想要劝降我,那免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食的是大烨朝廷的俸禄,守的是大烨朝廷的领土,宁死也绝不会当一个背叛国家、毫无气节之人!”
“县令大人的气节,姚南小公子是有所耳闻的,也是十分钦佩的。”齐思从怀里掏出书信,“不过,大人可以先看看这封书信。等你读完以后,我们再聊其它也不迟。”
扶乡县县令皱了皱眉,伸手接过。
齐思将蜡烛挪得离扶乡县县令更近些,方便他看信。
扶乡县县令看了眼齐思,心中对齐思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齐思微微一笑,也不解释。
扶乡县县令收敛心神,低头看信。
看完开头几行,他的脸色顿时大变:“北地人尽皆知的姚南小公子,就是传说中那位在冷宫里长大的三皇子?”
听到他的问话,齐思点头道:“不错。”
扶乡县县令清楚,对方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骗他。他拧着眉,一目十行将信看完。
齐思道:“这些年来,殿下在北地的所作所为,大人应该都有所耳闻。”
“敢问县令大人,你觉得,忠诚于昏君,为昏君和奸臣死守城池,是了你的文臣气节,还是失了你的文臣气节呢?”
扶乡县县令沉默不语。
“效忠于殿下,你食的依旧是大烨朝廷的俸禄,守的依旧是大烨朝廷的领土。”
“但如果你依旧决定顽强抵抗,县令大人觉得,扶乡县百姓会如何评价你?”
“青史又会如何评判你!”
扶乡县县令长叹一声,终于道:“我这就命人开城门迎殿下。”
九月二十七日,南流景正式接手扶乡县,花了两天时间梳理清楚扶乡县的事情后,继续挥兵南下。
九月二十九日,朝廷援军的粮草彻底耗尽。
援军将领决定效仿西楚霸王来个破釜沉舟,他的副将直接带头兵变,一刀砍下援军将领的头颅,带着头颅去向齐明煦投诚。
十月三日,齐明煦匆匆赶到集合地点,见到了早已在此地驻扎休整的南流景。
“看来是我输了。”齐明煦道。
南流景笑了笑:“我们可以再比一轮。”
“比什么?”
“看看这一次,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剑更快。”南流景的目光穿透辽阔旷野,穿透苍茫黑夜,语气里带着无尽杀伐之意,“我们就比,谁能先砍下季玉山的头颅。”
季玉山最近病了。
在听说甘城一夜易主的消息后,他气急攻心,一头栽倒在地上,再醒过来时,身体就不大舒坦了。
大夫建议季玉山卧床静养,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季玉山根本没办法安心养病。
这天,季玉山醒过来时,屋外已是天光大亮。
他试图从床上爬起来,却不小心扯到自己的气管,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
守在外间的大儿子听到动静,连忙绕过屏风,跑到床边扶住季玉山,给季玉山拍背顺气。
季玉山吃力道:“今天是几月几日?”
“今天是十月初四。”
“北地情况如何了?”季玉山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大儿子回话,怒道,“我问你,北地情况如何了!”
“爹,您的身体……”
“说!”
大儿子犹豫了下,还是如实道:“现在只知道朝廷派去的三万援军被围困在三川河……其余消息,暂时不得而知。”
季玉山险些又喷出一口血来。
他死死将那股吐血的欲望压了回去,原本就泛着潮红的脸愈发透着不详的死气。
“爹!”
季玉山闭上眼睛,无力道:“三万援军拦不住那伙叛军,若我所料不差,此刻他们应该已经成功拿下扶乡县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大儿子有些慌了手脚。
扫了眼没有主意的大儿子,季玉山心中失望。
如果他的几个儿子能靠得住,他何至于强撑病体谋划算计。
“暗阁查到姚南的具体情况了吗,他过去十八年到底生活在什么地方。这样一个人,绝不可能凭空冒出来。”
大儿子怒道:“我去暗阁问了,但梁光誉直接将我打发走了,还说暗阁只需要向陛下汇报他们调查到的东西,无需向季家汇报。”
有齐思和梁光誉帮忙遮掩,直到此刻,季玉山和永庆帝都还不清楚他们的真正对手是谁。
季玉山皱起眉来,却也懒得再在这件事情上耗费精力:“你让人去库房取一根百年人参,熬好之后送来给我,我要进宫面圣。”
皇宫。
永庆帝这段时间的日子也不好过。
一方面,姚南所率领的叛军在不断逼近京都。
另一方面,因为他暂时压下了季玉山通敌叛国的事情,导致不少人都心生不满。
官员、宗室,甚至就连国子监那些没出仕的士子都敢在酒楼谩骂他祸国殃民,与季玉山是一丘之貉。
一想到那些人骂他的话,永庆帝就气不打一出来。
他随手抄起旁边的花瓶,狠狠摔在地上。
“陛下。”梁光誉身着甲胄,大步走入殿中,仿佛没看到地上的花瓶碎片,“季玉山求见。”
在上任禁卫军统领致仕后,永庆帝将梁光誉从副统领的位置,提拔到了统领的位置。
如今,梁光誉领着禁卫军统领的职务,同时又是暗阁二把手,可以说是深受永庆帝信赖。
听到梁光誉的话,永庆帝勉强压下怒火:“让他进来吧。”
等季玉山进来后,梁光誉就要退出殿外。
永庆帝制止道:“你留下来一起听吧,有些事情,还需要禁卫军这边配合季太傅。”
季玉山看了眼梁光誉,没有反对。
梁光誉垂下眼眸,恭声应是。
一个时辰后,议事结束,梁光誉亲自将季玉山扶出皇宫。
“梁统领,之后的事情就要多麻烦你了。”季玉山温声道。
梁光誉看着形销骨立的季玉山,微微一笑:“季太傅,您就放心吧,禁卫军一定会好好配合您的。”
等季玉山上了马车,梁光誉才翻身上马,回到自己的府邸。
少许,一只信鸽从梁府飞出,落入李观棋的院子里。
李观棋看完字条,沉思片刻,吩咐下人:“备马,我要出城。”
十月初七。
起义军距离京都只余百里。
军队驻扎在一处宽阔平原上,准备在这里过夜。
南流景坐在火堆边,神情悠闲。
他这会儿没有翻看情报,也没有思考下一步的军事行动,而是在和姚容聊天:“母妃,离京四年,我们种的那棵柿子树,应该已经能开花结果子了吧。”
姚容道:[肯定能了。]
“今年第一批柿子就要熟了,看来我得加快速度了。”
南流景刚说到这里,就见齐明煦、蒋定和齐思三人向他走来。
三人身后,还有一人穿着斗篷,戴着兜帽,看不清容貌。
“猜猜是谁来了。”齐明煦笑道。
南流景一愣,立马反应过来:“李二哥!”
李观棋脱下兜帽,露出灿烂的笑容:“就知道瞒不过你。”
南流景拉着李观棋坐下:“你怎么来了,是京都那边出什么事情了吗?”
李观棋将京都那边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南流景。
“你说,永庆帝打算招降我?”南流景挑眉。
李观棋道:“不错。他们知道拦不住你的军队,就想以招降为名义,将你诱骗进京,然后再将你杀害。”
“梁大人让我转告你,千万不要中计。”
“优势已经在我们这边,只要我们稳扎稳打,步步推进,就一定能够取得最终胜利。”
南流景垂下眼眸,思索片刻,突然问:“如果我没有中计,季玉山和永庆帝会怎么做?”
李观棋说:“这倒是不清楚。”
听到南流景的问话,姚容心念一动,想到一个可能:[流景,如果你没有中计,而是用五万军队围困京都。]
[你觉得遇到什么情况,才能让你退兵返回北地?]
南流景先是一怔,继而头皮发麻:“想要我退兵,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狄戎大军压境,北地危在旦夕。”
南流景猛地抬起头,对李观棋几人道:“我怀疑,如果我没有中计,季玉山有可能会再次勾结狄戎。”
“什么!?”李观棋几人震惊。
南流景右手紧握成拳:“反正天下人都已经知道他季玉山通敌叛国了,那他再通敌叛国一次,又有何不可!?”
季玉山已经毫无底线可言。
所以南流景完可以把他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李观棋神情凝重:“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南流景道:“我在北地留了几万兵马,但如果狄戎倾巢出动,又有人跟狄戎里应外合的话,我在北地留下的人手可能会挡不住狄戎。”
“届时我们必须撤兵回防,否则我们就会成为大烨的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