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卷让我很惊喜。”顿了顿,屈建白又补充道,“殿下的表现更让我惊喜。”
他不知道这些知识是谁教三皇子的,也不知道三皇子的情况为什么和他了解到的不太一样。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每个人都有秘密。他并没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一定要去寻根究底。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三皇子表现出来的态度。
屈建白重新低下头,直到看完了整份答卷,他才再次开口:“殿下基础打得很牢固,许多想法也都很有新意,不过看得出来殿下对民生情况不太了解。”
南流景答道:“我对很多事情的了解都来自于游记。”
想到那本《早春闲笔》,屈建白微微颔首:“殿下久居宫中,通过游记了解外面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游记上的内容并非都是对的,可做参考却不能尽信。”
南流景后退一步,微微俯身,向屈建白行以一礼:“先生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历,足迹遍布大江南北,请先生教我。”
两人愉快定下了教学方向。
接下来每一天,屈建白都会带着南流景出门。
他们没有去很远的地方,只是在京都周边闲逛。
在屈建白的指点下,南流景对很多事物都有了新的认知。他在飞快消化书本上提到的东西。
这天中午,两人路过一处村子时,南流景看到村口种有不少柿子树,示意车夫停下。
这会儿太阳火辣辣的,忙了一上午农活的村民们正三三两两坐在柿子树下纳凉休息。
瞧见村口停着辆马车,不少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屈先生等我片刻。”
与屈建白打了声招呼,南流景提着一盒没开封的糕点走下马车。
一位头发花白、看上去在村里很有威望的老人问道:“小公子来我们村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南流景将糕点递了过来:“这位老丈,我想跟你打听些事情。”
老人看了看那盒包装精美的糕点,没接:“小公子想打听什么事情,直说便是,不必如此客气。”
南流景其实是看到村口那几棵柿子树后,突然心血来潮,想要打听下黄金饼的情况。
听到自己熟悉的东西,原本还有些局促不安的老人瞬间变得镇定了许多。
他说的情况,跟南流景了解到的差不多。
不过老人有一句话引起了南流景的兴趣:“前些日子,我们村每家每户都出了人去开垦荒地,在荒地上种植柿子树苗。”
南流景问:“大家乐意去吗?”
老人笑了:“能挣钱,有什么不乐意的。到时种出来的柿子做成黄金饼,每家每户都能分到钱。”
“我能去那片荒地看看吗?”
老人想了想,道:“我们一会儿还要下地干活,小公子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让我家大孙子领你过去。”
说着,老人朝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瘦瘦黑黑的小男孩招了招手。
小男孩走了过来:“爷爷,怎么了?”
老人交代道:“你带这位贵人去柿子地看看,小心些,别冲撞了贵人。”
“是。”小男孩应了一声,看向南流景,双手攥紧衣角,紧张道,“贵人跟我走吧。”
南流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小男孩,笑道:“里面装着一些糖果,送给你吃。”
小男孩惊喜道:“糖?”
“对。”南流景直接塞进小男孩手里,“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南流景走回马车边,笑问屈建白:“屈先生要一起去看看吗?”
屈建白早就从梁光誉那里听说了黄金饼的事情,闻言点了点头。
开垦出来的柿子地位于村后山,距离村口不算近,小男孩没舍得吃糖,将荷包紧紧握在手里,走在前面领路。
南流景见他实在紧张,就问道:“这些糖你是要留着慢慢吃吗?”
小男孩红着脸道:“我想留着给妹妹和娘亲吃。我妹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吃过糖,我娘也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南流景摸了摸袖子,又掏出了一袋蜜饯。
这都是出门前桂生塞给他的,怕他路上饿着。
屈建白扫见这一幕,眼里蕴着浅浅的笑。
南流景将蜜饯递给小男孩:“这个也给你。”
小男孩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就给您领了个路,您给的糖果已经够多了。要是再拿您的东西,爷爷会骂我的。”
“我正好想跟你打听一些事情,你收下这袋蜜饯,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怎么样?”
小男孩咽了咽口水,终于还是没忍住接了过来:“您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一定告诉您。”
南流景先从简单的问题问起:“你们过年的时候吃到黄金饼了吗?”
小男孩用力点头:“吃到了,我吃到了半个。”
“只有半个吗?”
“对。我是男孩子,这才分到了半个。我娘和妹妹一共只分到了半个。我娘只舍得尝一口,剩下的都留给了妹妹吃。”
南流景一怔,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那你爹呢?”
“我娘刚怀上妹妹不久,我爹就被拉去当兵了,好几年都没给家里传过口信。”
小男孩扭头看向南流景:“我爷爷说在我出生以前,北边打了大败仗,有位跟关二爷一样厉害的大将军被害死了,所以我爹和村里的很多叔叔伯伯才会被拉去当兵。这位贵人,你知道我爹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吗?”
“我娘很想我爹,总是背着我和妹妹偷偷哭。我妹妹也很想见爹一面,她都不知道爹长什么样。”
小男孩在心里补充道,还有他,他也很想他爹。
南流景的心情愈发沉重。
十五年前那场大败,让大烨损失了最骁勇善战的三万精锐。
但那何止是三万个家庭的悲剧。
因为边境防线面溃散,朝廷必须重新构建边境防线,所以一直在不断征兵补充边军数量。
按照小男孩的说法,这个村子在多年前就被征走了大量青壮年劳动力。
难怪他一路走来,看到的不是老人就是妇孺。
难怪这个地方距离京都这么近还如此贫困潦倒,即使是过年也顶多能吃上半个黄金饼。
在见过朱雀大街十里长灯的繁华后,他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大烨百姓的生活。
不多时,三人到了柿子地。
一望无际的柿子地被打理得很好,地表还有翻新过的痕迹。
刚被移植过来的柿子树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在贫瘠的土壤上,透出蓬勃热烈的生命力。
南流景喜欢这股生命力。
他觉得这股生命力,像极了在长信宫里孤独长大的自己,也像极了在这片土地上努力活着的大烨百姓。
离开村子时,南流景将手里那盒糕点递给小男孩,让他转交给他爷爷。
一路上,南流景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屈建白放下茶杯,笑问:“殿下在想什么?”
南流景抿了抿唇:“有些事情想向屈夫子请教一番。”
屈建白抬手:“殿下请说。”
南流景:“屈夫子能告诉我,你眼中的大烨,是何等模样吗?”
屈建白有些意外。
这个问题对屈建白来说并不难回答。
只是,这个问题问得太广,太宽泛了。
所以一时之间,屈建白反倒不知该从哪里着手回答。
“那殿下呢。”
“殿下眼里的大烨,又是何等模样。”
南流景下意识就要回答:“我眼中的大烨……”
屈建白抬手制止了南流景:“殿下不必急着回答我。”
“教了殿下几日,我还从未给殿下布置过作业。不如就以这个为题,殿下写一篇文章交上来给我吧。”
南流景想了想,问:“不知我要何时写好文章,呈给屈夫子?”
“殿下不必急着动笔,未来几个月,我会陪着殿下到处走走,殿下可以再多看看、多思考。”
回到别院,南流景换了身常服,坐在凉亭里吃冰镇过的西瓜。
这会儿他身边没人,他可以心无旁骛地跟姚容聊天,说着今天的见闻。
即使他知道,他经历这些事情的时候,姚容也在“旁边”。
姚容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等他说到屈建白给他出的题目,姚容莞尔:[屈夫子给你出了一道题,我在他问题的基础上,也给你出一道题,到时你可以一起作答,你看怎么样?]
“老师要出什么题?”
[你眼中的大烨,是何等模样。]
屈建白要问的,是南流景对世道的了解。
[如果你看到的大烨,没办法使你满意,那你想将大烨,变成什么模样。]
而她要问的,是南流景对世道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