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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弥漫。
一阵狂风席卷而过,劲吹百里而不知停息。
与战马同吃同睡,待战马如家人的匈奴骑兵,咬紧牙关,使出在妻子身上冲刺都没有的力量,以鞋跟用力磕打家人腹部。
骏马吃痛疾驰,像往常一样,以急速回应主人指令——只要它们跑起来,主人就不会猛踢它们的肚子。
它们越来越快,四蹄如飞。
碧蓝天空上的苍鹰奋力振翅,却飞不过地上那群马。
它扭着鹰头,看着那群马裹挟着烟尘远去。
散去的尘埃阻隔了它的视线,它振翅画弧,远离马过处,梭巡地面,寻找野兔。
三千战马跑出了苍鹰也要望尘的速度,但腹部却是越发疼痛了。它们的主人还在踢打,还在给它们下达加速的指令。
于是,它们只能继续疾驰。
就这么跑着,跑着……第一匹战马前腿弯曲,一头栽倒在地,马上的丘林部落王子丘陵被甩飞,摔在战马前方二十步开外。
“啊啊啊啊啊!”
如铁塔般的壮汉眼眸中倒映着奔驰的骏马,因为恐惧大叫,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很快,后续骑兵如最猛烈的浪潮一样,淹没了丘陵……
“啊啊啊啊啊!”
丘陵闭目大叫不止,这是他临死前唯一能做的事。
“闭嘴!
“止!止!止!”
重重一嘴巴扇在了丘陵脸上,把他无意识的嚎叫都打了回去。
丘陵睁开眼,便见他所不齿的冒顿王子脖颈青筋如蚯蚓般隆起,昂首,举着弯刀,扯着嗓子大喊。
但这在丘陵耳中震耳欲聋的声音,却只有他,和相近冒顿王子的骑兵能听到。
其他匈奴的耳中只有呼啸的风声,以及若有若无,极其模糊的人声。
逃命的匈奴骑兵,哪里会有人去认真听呢?
听清冒顿王子命令的亲卫们,和数个离得近的大部落王子也不敢放缓马速。
整支骑兵队伍速度极快,他们慢下来的后果,就是被后面的骏马撵上,踩死,成为茂盛绿草的肥料。
“这样不行!”
冒顿急上心头,一把抓起被他放在马背上的丘陵。
“丘陵!你来控马!”
反应过来的壮汉虽然身仍旧有些发软,但立刻强撑着跨坐在马上,双手扯住缰绳。
对于自小和骏马为伍的匈奴来说,骑马和跑步跳跃没什么区别。
冒顿双手搭着丘陵双肩,用力一撑,整个人腾空而起,立在了骏马背上不说,竟然还安安稳稳,就像是站在平地上!
这还没完。
冒顿松手,完以两脚固定身子,在疾驰战马上转身,面对身后的匈奴骑兵,将两手臂当做两旗子,以特定方式挥舞着,口中大喝。
“止!止!止!”
这个高难度、高危险的动作,起到的效果非常好。
只要不是瞎子,谁都不能忽视站在马背上的冒顿王子。就是听不到王子声音,也能看到王子手势。
这是旗语,是停止的意思。
高速运行的匈奴骑兵,原本就是依靠高举的旗语来指挥。
匈奴骑兵踢打马腹的动作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勒紧马缰。
战马带起的烟尘越来越小,待烟尘完消失不见时,这支失控的骑兵队伍终于是停下了。
日中早过,日落将至。
椭圆形的夕阳,给这支骑兵镀上了一层橘黄色,却不能将这层暖色从肌肤传递到心灵。
一众匈奴坐在地上,茫然的脸上犹存着凶恶。
他们总要时不时,不受控制地回头,蕴藏着恐惧的双眼看向来时路。
直到看到绿黄交杂的草地,空无一人,这才会默默回头,然后过一会,再回头,继续看。
生死一线,真正的生死一线。
这群骑兵的组成,大多都是各部落王子,养尊处优的他们从未和死亡如此接近过。
冒顿从休憩的队伍前方,巡视到队伍后方。
出来时整三千人马,现在只剩下了两千八百九十一,和两千八百九十匹马。
与那群黑甲秦军交战,他们没有伤亡。
被黑甲秦军放行,逃跑路上栽了一百一十匹战马,折了一百零九人。
冒顿看到每匹战马的马蹄沾着血肉,每匹战马的腹部都有深深的痕迹。
而靠坐在战马旁边,那些本应该是勇士的匈奴精骑,一个个神情不安,一脸颓败,个个如同活死人。
这样不行。
冒顿深吸口气。
他将剩下这两千八百九十一人聚集起来,围着他席地而坐。
他站在中心,比所有人都要高,苦笑一声。
“我们很失败,对罢。”
他的言语声不大,但在静谧得能听到叶磨草飞的大漠中,足以让围拢过来的所有人听到。
“中原有句话,叫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说的就是我们。
“我们拼了命的逃,为此踢死了一百一十匹好马,折了一百零九位勇士。
“这,都是我冒顿的罪过啊。”
无人应声。
片刻后,唯一一个栽下马来,为冒顿所救,没有被马蹄踩碾成泥的丘陵肿着脸喊道:
“此是秦狗之罪!与王子何干!”
冒顿用力抓着油乎乎的头发,一脸痛苦。
“怎么能说与我无干呢?
“你们是我冒顿带出来的,你们是信任我冒顿才来的月氏。
“出行之前,我发誓,要将你们每个人都带回去,可现在,有一百零九位勇士,永远回不去了……”
冒顿无语凝噎。
余人尽皆沉默。
经过了丘陵的插嘴,众人都清楚,这一百来人的死怪不到冒顿王子头上。
在高速运动的骑兵中,对落地的同伴搭把手,最大的可能自己也被带下去,惊人膂力,过人胆识,缺一不可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