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玄鸟殿。
这是一间召开盛事的宫殿,分赃,不,分封大宴就是在这里举办的。
始皇帝一统天下齐王俯首称臣时,也是在这里举办的大宴。
红艳艳的丹墀,下接丹墀上接宫顶的柱子上绣有异禽神鸟。
在现代看来压抑的黑色是这间宫殿的主体颜色,但时人不会觉得压抑,只会觉得贵气。
蜡祭夜。
推走了一应奏章的始皇帝来到玄鸟殿要召开家宴。
这次家宴的参与者的主体是嬴氏一族,还有始皇帝庞大的后宫群。
刚刚溜走的嬴成蟜,垂头丧气地坐在始皇帝座下右手第一个席位——秦国以右为尊,这是仅次于始皇帝的席位。
始皇帝没有穿冕服坐在高台上,象征着这场宴会不是正式的,大家可以随意一些。
于是,本就不拘小节的秦人更加放肆,好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不在自己席位上吃。
抬着小桌就来到嬴成蟜身边,把桌子一拼,坐下开吃,开喝,开唠。
桌子虽小,但那也是实木的,怎么说都有数十斤。这几个老人脸不红气不大喘得就抬过来了。
在尚武的秦国,身为秦国王室的嬴氏一族尚武之风极重。
论为将为帅嬴氏一族不如蒙骜打下的蒙家,不如王翦打下的王家。
但论单兵作战赛,嬴氏一族不逊色任何将门,这就是秦国文化。
别看老人年龄大,骨子里头是肌肉。
“你这娃儿好大的口气,好!比你兄长,你阿父,你大父都强多了!”
“说的恁对,天是个鸟?楚人最好这一套,不还是让咱秦国干了!”
“哈哈哈,我若不死,秦国无天,这话攒劲!叔祖父听了高兴啊,这话比你祖父当年当着燕王,楚王,赵王,魏王,韩王,齐王的面说六国说没就没了还攒劲!”
“来,和叔大父干了这樽,还是你这娃顺心,就是干!”
“……”
嬴成蟜赔着笑脸,听着老人们在身边絮絮叨叨念个不停,不敢说一个不字。
这里面最年轻的也是他阿父那一辈的,基本上都是他大父那一辈,还有一个他祖父那一辈。
这十来个老人就是嬴氏一族的长者,在宗族之内有着极大的话语权。
当然,嬴成蟜不敢言语不是因为话语权,而是尊老——这些老人自嬴成蟜小时候就一直支持他。
这次家宴,这些老人和主角始皇帝说过几句话后,就坐在嬴成蟜旁边再也没有离去。
在嬴氏一族内部,嬴成蟜的受欢迎程度远远高于始皇帝。
在这些嬴氏一族老人看来,嬴成蟜要比始皇帝优秀得多。
论血脉,出生在咸阳宫,由老人们看着长大的嬴成蟜。
显然要比生在赵国,有一段时间谣传是吕不韦私生子,回到秦国已经十数岁的始皇帝纯粹。
论本事,帮着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三代秦王处理政务。
跟墨家,公输家,农家,百工等更新秦国武器,农具装备,提升秦国粮食产量强秦,制造乱世琉璃弱六国的嬴成蟜。
显然要比只知道重用李斯,王绾,隗状,尉缭,顿弱,姚贾,王翦等外来人士的始皇帝要好的多。
嬴氏一族对于招贤令很抵触,或者说老秦人对于招贤令很抵触。
他们认为外来人抢走了本应该属于他们的爵位,官职。
当初始皇帝下发《逐客书》,嬴氏一族在其中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嬴氏一族强烈建议始皇帝驱逐外来人。
“叔祖父,真喝不下去了,你让我吃口肉。”嬴成蟜挡住叔祖父撞来的酒樽,苦笑连连。
老人一瞪眼,有些不乐意,他是秦昭襄王之弟,当然不是亲的。
“连天都不怕,怕这樽酒?我都喝了,你要戏耍我不成?”
“谁让你喝的那么急……”
“嘀咕甚呢!”
“我说你老宝刀未老!”
“哈哈哈!”
老人拍着大腿哈哈大笑,明知道嬴成蟜是在拍马屁还是很欢喜。
下面席位上,老人的直系玄孙看到这一幕鼓起了嘴巴。
到底谁是你亲玄孙啊!
这句话要是他说的,老人能骂骂咧咧给他一脑壳让他少饶舌。
“夸一句不行,喝!”
老人看嬴成蟜满脸不情愿,笑得脸上褶子聚在一起,道:“不想喝,再夸十句。”
嬴成蟜没好气地白了眼老人,道:“十句?我夸甚?夸你脸上褶子多还是夸你为老不尊,我还是喝了算了!”
老人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没有因为嬴成蟜这句话生气,看着嬴成蟜苦着脸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好!就该如此!”
“这酒樽一滴酒都没剩,我们家娃这么实诚,怎就阴险诡谲了?”
“跟他阿父一样实诚!”
“……”
嬴成蟜身边其乐融融,话语繁多。
坐在他对面,始皇帝左手第一人的赵姬冷若冰霜,身边空无一人,空无一言。
几经思索,起身。
她戴着华贵的凤冠,穿着庄重的黑色衣裳,左手藏在黑袖中,信步款款,雍容华贵地走至嬴成蟜身边。
她的到来,没有让热烈氛围受到任何影响。
老人们还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话题一直围绕着嬴成蟜。
“来来来,再走一个。”
“你既然出来了,就带带我家那娃儿。”
“对,也带带我家的,跟着你,我放心。”
“……”
赵姬这个大活人杵在那里,就像是个透明人一样。
赵姬脸色很不好看。
“不敬天,不尊王,蜡祭发生如此大事,秦国若按此子言论必将走入灭亡,你们竟还对他吹捧有加?你们不知道你们才是这竖子口中最大的贵族乎?”
这竖子到底有什么魔力?
做下如此错事,这些人竟然还对他大加赞赏!
蜡祭发生意外,外面所有人对嬴成蟜都是抱以看戏,敌视的态度。
但玄鸟殿这场家宴,嬴氏一族这些掌有话语权的老人没有指责嬴成蟜,反而对嬴成蟜赞誉连连。
就好像这些至少活了五十岁的老人们,不知道所谓的贵族是怎样一回事似的。
场面瞬时一静。
有老人话说半截,不再言语。
有老人持筷夹肉,放下筷子。
有老人笑容晏晏,收敛笑容。
叔祖父拧着脖子看了眼赵姬,那张犹如老树树皮的脸上没有了和蔼笑容,只有漠视。
“当初这娃儿死活要子楚把你自赵国接回来,老夫和今日一样不解。你不来,现在要给娃行礼,管娃叫王。”
这段话可以说是针锋相对,只保留了最后一丝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