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嗯……不知道,是她有事。”
虽然江澈是这么说的,但是郑忻峰还是很轻易就看出来了,这小子其实是因为担心他有什么事才跑来的,因为他今天一早开始的表现,对比平时确实有些不正常。
还行,小年轻至少没有重色轻友。
因为知道江澈和叶琼蓁的结局,郑忻峰自然不会跟他客套,两人很快一起出了校门……开始闲逛。
真的就是瞎晃荡,这看看,那站站的,完全没有半点目的性。
就这样一直逛了半个多小时,江澈终于忍不住问:“咱俩到底干嘛去啊?”
干嘛去?郑忻峰停住脚步,四向随便看了一圈,笑起来说:“看厂花啊。”
说话同时他伸手指去,指向一座大工厂的招牌,原来两人不知不觉,已经逛到临州市纺织二厂附近来了。
在无聊的傍晚放学时间,集体出来坐路边石墙上,等着看市纺织二厂的女工们下班——这是临州师范学校历代男生的一个传统课余活动项目。
江澈在和叶琼蓁谈恋爱之前也被师兄同学带着参加过,只是有一阵没来了而已。这会儿想想,还挺怀念的,看看也不错。
可这是中午啊,“中午她们又不下班。”江澈说。
“中午也有午休时间啊,还是会有一部分出来逛逛,办点事啥的。”郑忻峰对此似乎十分了解,说着话,拧回头看向江澈,突然挑眉说:“哎,知道现在二厂厂花是哪个吗?”
“废话,唐玥呗。不过你可别忘了,她弟弟是谁。哎哟,你可千万别不知死活上去搭话啊。”
江澈说这话的时候,状态是真的怂。
这一方面是因为唐玥的弟弟唐连招在附近这一带确实凶恶名声在外,街头战绩极为可怕,另一方面,是因为恰好这时候,就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的纺织厂门口,好巧不巧,二厂厂花唐玥竟然真的午休时间出来了,穿一身蓝色旧工作服,站在厂大门口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俩人都看见了,那是真好看啊,俩人都想。
只不过一个想的时候心里说的是唐玥姐。
另一个是,那个厂花姑娘。
“不就大招么,呵呵,粉红小海疼。咱跟他姐说几句话怎么了?”郑忻峰无所谓地说着,笑着,给江澈感觉,他似乎还真准备上去聊两句,直到他突然意识到唐连招现在并不认识自己……
还是算了,先不惹他。
“怎么样,怂了吧?”江澈看他脸色变化,改而开口挤兑。
“我怂个鸡……”儿字没出来,郑忻峰嘴硬的时候,目光突然呆滞了一下,大概两秒钟,猛地抬手挡住眼睛,而后迅速转身,一把拉起江澈胳膊,迈步,小声说:“走!走走走!”
“怎么了?”这一下倒是把江澈搞糊涂了,怎么着老郑这突然间就怂得这么彻底了,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难道唐连招来了?
可是,没有啊。
江澈连连回头张望,并没有看到唐连招或者某个疑似小混混的身影出现,唯一看见的,是一个穿着红色碎花裙子的年轻姑娘,骑着自行车从远处过来,到厂门口片腿下车,在厂花唐玥面前停下。
然后两人开始说话。
“不至于吧。”江澈说。
“你不懂。”郑忻峰一边说,一边脚下不停,拉着江澈迅速离开纺织二厂门前区域,头也不回地往街面上走去。
这个世界的江澈现在还不认识唐玥,所以他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个骑自行车来的红裙姑娘是谁。
那姑娘的名字叫做谢雨芬,绰号小辣椒。
郑忻峰认识。
不止认识。
“既然在那个世界已经确认过了,不是对的人,这一次还是不要再有任何交集的好。一点都不要有。”
“沫沫你看,我多忠诚专一!”
郑忻峰这样想着,远离的脚步越来越急。
街口拐角位置,他们俩差点撞上一个人。
要不是江澈眼疾手快拉了一把,郑忻峰就真撞上了,一个看着不大,但是身板结实乃至壮硕的小年轻。
那家伙,平头短发,面庞紧绷,皮肤黝黑,错身让过后瞥过来的眼神凶狠得……像一头狗熊。
“卧槽……三墩。”
郑忻峰站在原地,扭头去看,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咧开,由衷开心地笑起来,对他来说,再一次见到小三墩的心情可太好了……这愣货,这是要干嘛去呢?
郑忻峰很快注意到赵三墩今天穿了长袖,通常情况下,这家伙哪怕十一二月入冬都只一身短袖背心,他的左手袖子挽了起来,右手没有,右手长袖一直盖到手掌尾端,行进间,整一条右臂僵直摆动。
得,原来是要去干架。三墩右手那袖子里裹藏的,正是他和唐连招一群人惯用的厚铁片钝刀。
“话说后来一直都是听说,听说,老子还真没看过他们一群人在街头混的时候怎么干架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般凶猛强悍。”
郑忻峰想罢,来了兴致,直接又拉一把江澈,“走。”
“干嘛?”
“好像是唐大招一伙要跟人干架,咱们跟去看看。”
“那有什么好看的啊?!”江澈抗拒。
“那不是传说很牛皮么?没事,咱就远远的看看,不靠太近,不会有事的,你跑步那么快。”郑忻峰不由分说,拉着江澈就追了上去。
因为怕赵三墩发现,也因为江澈的抗拒和犹豫,他们一路都没跟得太近。
跟到靠山的废木材厂外的时候,还把人跟丢了。
等到郑忻峰好不容易拉着江澈攀上木材厂破败的围墙,里面已经干起来了,激烈的打斗声和呼喊声不断传来。
一探头,大招、三墩,还有好些个依稀熟悉的面孔,都陆续出现在郑忻峰的视线里,正在拼死奋战。
“这帮傻X,这种仗干得有个毛意义啊?也不为钱,也不为地盘的。”
“还是二十来个人干人家四五十个。”
“不过猛是真猛啊,这大招,这三墩……”
一边看,一边不顾身旁紧张不安的江澈,郑忻峰悠闲地在心里发表着评论。
眼看着,大招带着几个人被一大群对手挡在墙角里侧,暂时看不见了,三墩倒是还在视线里,但也被四五个人围上了。
帮忙?
帮忙是不可能帮忙的。
一方面郑忻峰和江澈并不擅长这个,另一方面,郑忻峰清楚而明确的知道,大招和三墩,都不会在这些街头打斗中出什么大事。
他们的街头岁月,最多也就时不时受点伤,外加进过几次派出所而已。
呜~呜~呜呜呜呜……
咦?
怎么突然会有警笛声呢?
“别动!”
“站住!”
危机关头,郑忻峰下意识朝里头还在愣干的大招和三墩等人大喊了一声:“跑!”
…………
“警察叔叔,我们真的只是看热闹的。”
“周末出来玩,瞎逛,凑巧逛到木材厂那边了,凑巧看到他们两伙人打架,就看了一会儿。”
“不是,我们真的不是负责望风的。”
“我们俩是临州师范学校的学生。”
“别,别叫校领导吧?我们真的没有参与啊!”
三个小时后,江澈和郑忻峰被校领导从派出所带回了学校,接着又批评教育了一个多小时。
然后,星期一一大早,对他们俩的处分通告就贴在了学校的布告栏里。
分别记大过一次。
这事闹的,郑忻峰想想觉得还挺有趣,就跟学生生涯多了一份特别记录似的,但是江澈不一样,他整个人都颓了,一上午的课,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中午放学去食堂的时候,江澈被等在路边的叶琼蓁急匆匆叫走了。
一个多小时后,他才回来宿舍,整个人的状态,比起上午更加不好,进门后直接爬到了床上,躺着不吭声。
“怎么了?我说过的啊,这事我一定会解决的,我保证。而且校领导不是也说了么,只要咱们接下去不再犯事,这个处分他在毕业分配前都会给咱们撤销掉的。”郑忻峰走到江澈床边,语气像个长辈,仰头安慰说。
当然事实郑忻峰根本不在乎这个处分,不在乎自己的,也不在乎江澈的,包括毕业分配工作什么的,全都不在他考虑范围内,只不过其中具体的理由,他一时之间还没法跟江澈明说。
那还能怎么办呢?作为始作俑者,现在也只能先尽力安慰了,谁让江澈同志现在还小呢,也还没有修行筑基。
“嗯,我知道的。放心,我没事。”江澈依然躺着,但是努力装作平静回答,相比郑忻峰自己的完全不在乎,他反而担心自己要是把事情造成的影响全部说出来,他会太自责。
“因为受了处分,估计没机会再争取留校了。然后,叶琼蓁为这事跟你吵了,对吧?”郑忻峰突然说破。
江澈愣了一下,一骨碌坐起来,“你怎么知道的?!我是说,我也没跟你提过我和她想争取留校这事啊,我自己这些天都还没完全想好呢。”
“猜的呗,以我的聪明才智,这点事不难猜啊。怎么,就因为不能争取留校了,叶琼蓁就要跟你分手啊?”郑忻峰心底偷笑,继续问。
江澈转过头没说话。
“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情况是这样,那就算咱俩没出这事,你还有机会去争取,只要事情最后的结果,是你没留成,而她留成了,叶同学会选择怎么做?”
江澈稍微愣了一下,似乎终于开始想进去了。
“再然后,就算你俩这次都留成了,继续一起努力。以后漫长的人生,但凡有那么一两次,是你跟不上她的脚步,而不是她跟不上你的脚步,你的叶同学会怎么做?你们又会怎么样?万一有一天,她要出国呢?你走吗?能走吗?想走吗?愿意走吗?”
郑忻峰说到这就不说了,也不等江澈给出回应,直接伸手拿了他的饭卡,出门往餐厅去了。
他还没吃饭呢。
至于江澈,还是那句话,年轻人趁早有点儿有些磕磕碰碰,受一两回感情的伤,挺好的,有利成长。
站在郑忻峰如今的视角,这都不算事。
“倒是完全没想到啊,一个小意外,竟然把江澈和叶琼蓁预期之中的分手,提前了足有小半年时间。”
“既然这样,那我还真就想幼稚一回,非要让江澈在这半年时间内,开个奔驰啥的回学校里转悠不可了。”
所以,搞钱。
赶紧的。
虽然已经想好了,这次绝不能再一路埋头狂奔下去,但是经济基础,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打好的。
空荡荡的餐厅里,郑忻峰独自一个人坐着,扒拉着午餐剩下的一点残羹冷炙。说起来,要不是打饭阿姨看他嘴甜,他连这个都没得吃。
再不搞钱,老子饭都快吃不上了。
更别提还有那么些个站在坑边,或者已经在坑里的货,还等着我去捞呢,尤其是陈有竖和秦河源那兄弟俩。
郑忻峰主意打定。
钱这东西吧,只要赚到第一笔,后续钱生钱的事,对于他无疑是很轻松的,甚至再往后继续生出无数大钱,都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
问题在于,第一笔钱呢?从哪来?
“老子现在是真真正正的身无分文啊,就算是想编故事登报卖《九转金身决》,都没钱发广告,搞印刷。”
“江澈那小子重生一回,家里还有点家底能忽悠,我家可是真的一点家底都没有,总不能我也去诈骗叔叔阿姨那几千块钱吧?”
“或者说,我诈骗江澈?!”
“呃,要不,我还是诈骗老彪去吧?”
郑忻峰目前能想到的人里,就属胡彪碇是最有钱的。
“诈骗老彪,应该不会很困难吧?打个电话,跟他说我是国家anquan局的,正在调查他,让他把钱转到安全账户。
“不行,那样老彪那混蛋估计直接撒丫子跑路了,因为狗日的是真有问题。
“而且他去海外也方便快捷,分分钟人就没影了。”
“那就说我是秦始皇,巡游天下迷路了,困在路上没路费回不去始皇陵,让他借我点钱,等我点齐兵马俑再出来,封他个大将军做做。”
“再不然,骗他说我把他一直隐藏着那小儿子绑了,跟他要赎金?”
最后这一则实在太狠毒了,郑忻峰想罢,给自己吓一大跳。
“不行!绝对不行,现在去诈骗老彪太危险了,一个弄不好,直接被他找到做掉了,沉海喂鱼,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而且,我也没有他现在的电话啊。”
想到电话这一茬,郑忻峰突然脑子就清楚了,冒出一个人来。
他知道并且记得有一个人现在的电话号码,不是家里的,而是装在她个人房间里的,因为那个人后来一直把这个自己最初拥有的电话号码,拿来作为各种账号的后缀。
郑忻峰不止知道她现在的电话号码,还知道她很多事,包括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身上哪里有痣,那里有胎记,冬天睡觉穿不穿袜子,夹不夹被子,小时候最常有的幻想是什么,这时候又在幻想憧憬什么……
而且,这个人现在有钱,单是历年的压岁钱,存下来的就不少于一万。
而且,这个人现在应该也挺傻,挺好骗的。
“就是你了,天选也是唯一,我亲爱的媳妇儿,沫沫。”
…………
先通过电话,从曲沫那里骗到第一笔资金,顺便认识一下,让她好好记住我。
然后带上江澈,把《九转金身决》印出来,编故事登广告卖了。
再然后,弄本驾照租个车,贩贩年货,卖卖现在没有的小玩意,等快过年,去盛海,把全部钱买成九二发财证。
等兑现,顺带认识一下老彪。
去见沫沫,还她钱。
“然后,等国有资产拍卖,我要在临州最好的位置拍一栋百货大楼。开电影院,把大部分的铺面租出去,让大楼热热闹闹的,让唐玥姐在里头选一间开裁缝铺,让大招、三墩他们在里面开游戏厅,开烧烤店,让江澈爸妈过来开服装店,卖盒饭也行,让有竖当保安队长,让河源当总经理……”
“然后,我和江澈去茶寮……”
“就这样,一群人,很多年。”
秋天午后的太阳,开始斜下去了,阳光从大门高处洒进来,落在郑忻峰眼前的餐桌上,手上,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