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未了、未结、未解(1 / 2)

深夜时分,皇帝寝宫。

一阵撕心裂肺的重咳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宫女软鞋踏地的“沙沙”响,然而只行了寥寥几步,便被沙哑却威严异常的声音猛然喝退。

贴地镜头中只见几双小脚伴着细细的告罪声惶然退后,接着画面不断向上向前移动,仿佛一只眼睛从层层帷幔穿透而行,直至瞧见那位面带病容的孤独帝王方才停下。

李执的模样较之先前更为骇人,沉重的眼袋挂在那对冷峻凌厉的眼睛下方,便是再霸气非常也还是缺失了一丝精悍,松弛无力的皮肤则更添几分疲惫,令人想起年迈的雄狮,尽管也曾是一方霸主,却不得不在岁月的蚕食下饮恨低头。

他极其缓慢地从床上撑起身体,眼中警惕之色丝毫不减。

自古皇帝难长命。这位年近半百的君王放在现代不过是人至中年,却在当前背景下衰老得仿佛耄耋之年,唯有裹上外披、掸灰之时才依稀得见昔日领兵征战时的豪情意气。

李执一步一步向雕龙圆桌走去,步伐虽慢但稳,似在向屏幕外的观众证明他仍有一战之力,若真打将起来,还不知某只雏鹰要被利爪挠出几道伤痕。

他触到了桌沿,缓缓坐下,摸索着去提桌上茶壶。

有另一只手突兀出现,肌肤细腻紧致,五指莹润修长,指节灵活柔韧,蜷伸舒张浑不费力。

年纪相仿,身体相貌却仿佛从未留下时间痕迹的秦飞燕夺走李执手中茶壶,挟着茶盅浅斟两杯。

李执并未抬头,只是仔细盯着那两只手看,像看不够似的。

等秦飞燕曲指一弹,半满茶盅转到他手边时,李执这才颤着浑浊喉音,泄出几声哑笑

“你来了。”

……

傲慢的帝王果然为此前的妄想付出了代价,他今日还曾收到情报,说是皇子一身便服在路边同人饮茶,而这之前,李喆独坐屋中更是频繁,个中缘由实不难猜。

李执陷入沉默,他竟也同自己的儿子那样心头弥漫起淡淡的恐慌。同为皇室中人,血脉、气质乃至相貌都让李执与李喆之间的区别变得浅淡,而后者显然有着最大最不能被轻易抹杀的资质——那是年轻。

他年轻,年轻得像当年的李执。

人向来最爱自己,而李执在这基础上,也最恨同自己过分相似的人。他这一生为数不多的畅快记忆只有那段灿夏,和灼灼骄阳下飞舞翩跹的燕子,他看着李喆感受不到任何骨血上的传承,更无父辈对子嗣的欣慰与骄傲,相反,他在怕,他怕“另一个自己”将现在的他取而代之,从此世间便没了“李执”的痕迹。

李执以为这便是他心中最为惊惧之事。

可世事无常,他深深打量着眼前的秦飞燕,这些年过去了,他的挚友仍是这般容貌,美得令男子也为之心惊。

他拥有李执向往的一切,包括自由;而李执只有一段极其短暂的夏天,那是骄纵放肆的时光,是梦里捧一抔在掌心细细咀嚼的回忆。

倘若,倘若连这只燕子的心里都再没了“李执”这人的存在,那他可真是死得无形无影,像南城薄雪,白茫茫的,只待被日光照得化了,便只剩一片空寂。

他分明最怕此事,却一时糊涂,亲手捧着他的燕子向更年轻的自己飞去了。

“后悔了?”

秦飞燕似是一眼看透李执心口创痕,轻轻嗤笑。

李执默然不语。

“你们父子俩真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秦飞燕却偏要说起他最怕入耳的话,“你忧我站在他那边;他不愿我站在你这边。哈,哈哈哈哈,天底下怎会有这等无聊事!”

李执缓缓转动茶盅,虽在沉思,可沉默却让他显得狼狈。

秦飞燕像学堂中的顽童似的,趴在茶桌上闭眼假寐。

他亦有万千之言,可每一句说出只会惹祸,于是矢口不言。

就像他劝说李执释然放下,和平传位,然后隐居疗养身体,届时再同他游遍江湖……这样的话,他可劝得?李执又可听得?

更遑论秦飞燕自己便是身负囹圄,迟迟无法释怀的人,他来劝旁人宽解洒脱,实在是这天下最可笑的事。

如此,他仅能静静呆在他身旁,闭上眼不去看他迟暮衰颓模样,只当时光倒转,永远停在那抹盛夏,两个毛头小子勾肩搭背,一路长歌浩荡,晴空万里。

“我可……比他更懂你。”

须臾,李执似是从无数追思中抖着手扒拉出一点只他独有的优势,声音低哑着说。

假寐的秦飞燕浅笑一声。

“懂我,有懂的烦处;不懂,亦有不懂的烦处。”

他低语着把脸埋在臂弯蹭了蹭,终是抬起身来,去望对面那人。

“说说罢,你还要怎么拿‘懂我’来烦我?”

李执同他对视,见那双粉艳的眸子里映着自己衰老面貌,便下意识被他眼中清澈刺得移开了目光。

他慢慢道来,不惮将心中所想与手下谋划告知于秦飞燕,故而对面这个江湖闲散人士便好似听人讲话本一般,听了半晌缭乱争斗,暗潮交锋。

【好狠,这父子俩互相安插卧底……】

【虽然没有拍出具体权谋,但李直这个演技真不错,皇上的讲述给我听出一头冷汗】

【李喆还是太嫩了啊,他怎么勾结蛮族、招安武林的他爹全都清楚】

【但是这波局势还是很明显,说白了李执根本耗不起】

【确实】

【但凡李喆不这么着急,他完全可以慢慢拖着,把李执拖进棺材这皇位不还是他的?】

【不见得,别看李执病成这个鬼样,骆驼死了还比马大呢,你怎么知道他就不能求医问药把命吊着】

【等等,求医问药】

【草,不会是秦飞燕找苏苏过来的剧情吧?!那也太shi了!!】

【不能吧。。。】

【我觉得不会,秦飞燕要是有这个心思当初就不会告别苏苏】

【而且就算苏苏是神医之女也不能这么起死回生吧】

【有点怪。】

【我感觉秦飞燕很矛盾,他好像是一边接受了人有生老病死,所以不会强行扭转李执的命运;另一边感情上又过不去,所以把自己整得特难受】

【前面说得有道理】

【我估计李执也早就派人去江湖打听过了?他不可能想不到靠药续命这招】

【嗯但是苏苏之前和药王一起隐居了呀】

【那又如何?总不能这也要怪秦飞燕不告诉他吧?不告诉他就等于不救他?什么道德绑架】

【嘿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了】

寝宫茶桌两旁,秦飞燕听李执念叨着他的身体情况,稍有些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就像年轻人不想面对顽疾重病那般,心理上便是一股抗拒。

但没过多久,李执就提到了湖城医馆,说自己托人问了药,“假若风平浪静,还可偷活几年”。

朝廷的耳目多少要比江湖散碎人马更懂得收拢信息,李执作为皇帝,即便秦飞燕动向难寻,但从诸多武林大佬处打听到苏苏医术精湛的事倒也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