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燕京青年报》的高级记者,李向阳在报社内是有一定话语权的,要不然也没办法在最早的一片骂声当中,发文力挺林为民。
当然了,在第一篇文章发表之后,整件事情就已经脱离了他作为一个记者的掌控了。
李向阳对林为民最早的印象是《尤拉之死》,这部短篇在发表当时风格独树一帜,令人过目难忘。
林为民主导的《当代》83年第一期推出的所谓“先锋”,他觉得《尤拉之死》可能更适合这个称呼一点。
其后便是几部谍战,偏向类型化创作风格,但质量上乘,让李向阳一度以为林为民准备在这条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可没想到林为民转身便掏出了《霸王别姬》。
这部在李向阳看来,应该算是林为民写作生涯中的一个转折点。
不同于之前写的谍战《潜伏》、《悬崖》这一类的谍战,也不同于市面上一般的伤痕。
《霸王别姬》完美的将艺术性和可读性融于一体,透着一股既亲近又厚重的味道。
他不认为这是一部史诗级的作品,但它可能是一部在当代文坛难以取代并且会一直流传下去的一部经典之作。
跟《霸王别姬》的惊艳相比,林为民发表在《钟山》上的长篇《有话好好说》无论是成绩上,还是从评价上都显得平平无奇。
但这部却是李向阳在林为民那么多的作品当中最喜欢的一部。
《有话好好说》讲的事其实很简单,就是沟通两个字。
在当今的中国文坛,不缺那些愿意写厚重史诗的作家,也不缺追求深刻思想的作家,缺的正是林为民这种对于生活细微之处充满探究的作家。
那些崇高美好的东西固然值得歌颂,可平头老百姓的普通日子就不值得了吗?
李向阳认为,这个年代的很多作家,缺的就是林为民这一份踏实和对于普通老百姓的亲近。
到了八三年之后,《套马人》发表,三十万字的长度是林为民作品当中少见的大部头。李向阳看完后的第一个感受是,林为民已经进入了创作的成熟期。
很多年轻作家,在最开始创作之路的时候,往往要花上几年甚至是十几年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经历了这样的过程之后,他们逐渐走向成熟。
可是,林为民不同。
《潜伏》、《悬崖》陆续发表,他已经惊人的速度完成了在创作道路上从青涩到成熟的蜕变。
之后的《风声》、《霸王别姬》他已经有了闲庭信步的趋势。
《有话好好说》,他在试图寻找新的风格和突破。
《套马人》便是他这种尝试的良好反馈,在李向阳看来,《套马人》的诞生和发表,是林为民走向创作成熟的标志,也是将他与国内其他中青年作家区分开的重要里程碑。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因为很多创作者,他们创作的首先取材是通过身边的人、事、物,他们过去的经历,他们身边人过去的经历。
但《套马人》不是这样,这部从题材到内容,与林为民的生活和工作环境可谓风马牛不相及,可林为民却能够通过文笔弥补这种认知和经验上的缺点,用三十万字的篇幅为广大读者塑造了一个波澜壮阔、起伏跌宕的友情故事。
这样的构思能力,何等强大?这样的文笔,何等优秀?
更不需要说林为民在《套马人》所体现的作者思维,已经远远超脱了很多青年作家在作品当中充斥着主观意识的评论、控诉。
跟那些不成熟的创作者相比,林为民的笔触冷静、克制,但又不失睿智和温情。
在看到《套马人》的中后段时,李向阳一度以为林为民可能会选择给巴音一个因果循环的结局,又或者是一个温暖和谐的结局。
但林为民的选择出乎了他的意料,李向阳相信,也出乎了大多数人的预料。
结局是巴特尔的阿来夫看似接受了巴音,可这个圆满结局却是讥讽式的。
巴音这个人物一下子便脱离了传统意义上好人或者坏人的评价,变的立体和生动起来,作为的绝对主角,让人又爱又恨。
李向阳看完只有一个感觉,巴音这个人物,写活了。
不同于程蝶衣那种先天就带着让人惊艳的“不疯魔不成活”的人设,巴音这样自私自利却良心未泯的形象才是生活中的大多数。
林为民笔下的巴音,没有让读者一味讨厌,也没有狂热的喜爱。
“让人又爱又恨的巴音”,李向阳觉得这应该会是读者们阅读生涯当中一个难以忘记的人物。
笔尖在写完《套马人》之后停了下来,李向阳喝了一口茶,不知不觉茶水已经凉透了。
李向阳起身给自己换了一杯热茶,伏案时间长了,颈椎有些酸痛,他来到办公室的窗边,上午的时候林为民就是坐在这里接受的访问。
眼神望向窗外,李向阳的脑海中不禁陷入了回忆。
“那《追凶》呢?在你这个作者的眼中,《追凶》是一部怎么样的作品?”
“向阳兄,我先问问你吧,你觉得《追凶》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林为民没有直面李向阳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李向阳沉吟片刻,说道:“如果从传统的创作上来说,我觉得《追凶》是一部炫技之作,侧重叙事技巧,但忽略了故事的内涵和深度。”
“但是呢?”林为民的表情淡定,语气笃定。
李向阳轻笑起来,“但是我觉得,传统的创作观是一直不断被颠覆的。从唐传奇到明清,再到白话,包括国外的那些名著,哪一次我们接受到新鲜事物,不都是对于原有观念的一次冲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