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 / 2)

<b></b>孤城。

一株足有望楼高度的桃花树在雪夜灼灼盛开,九圣盘膝而坐调养气机,城内军营寂静无声。

女帝怔怔凝视月色。

对她来说这是一个难熬的夜晚,枯燥且疲惫,似乎在做一桩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顾长安熬过许许多多个这样的夜晚。

“陛下,是婢子听错了么?”

蓦然惊醒的裴静姝一脸震惊,起身不小心碰倒了精致暖炉,柴禾在炉中啪啪地燃烧着。

炉火映照出女帝坚定的眸光。

她重复了一遍

“朕不走了。”

裴静姝面色苍白,下意识反驳道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背负大唐复兴的重任。”

女帝自嘲一笑,不紧不慢说

“国家民族已处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非深宫皇帝所能力挽狂澜。”

“朕曾是中原最有天赋的修行者,自从霸道转王道之后,至今还停留大宗师境界,靠着西域大捷,才初窥成道者门径。”

“天道巨变,绝巅者搅动乾坤,朕成圣比做皇帝更能帮助中原抵御蛮夷。”

裴静姝语塞,可脸色焦急不减。

如陛下所言,中原老中青三代天赋绝伦的修行者,书院夫子圣人巅峰离半开天门只差半线;忆江南投降蛮夷深渊,如今已是圣人高品。

陛下作为年轻一辈的领军者,修为差强人意,最大的弯路就是不该转王道,可彼时陛下不扛起大唐社稷,李氏谁能服众?

但无论怎样,现在都执政几年了,一蹶不振的大唐逐渐恢复生机,如何能够在关键时刻撂挑子?

女帝抿了抿唇,也无意隐瞒心腹,轻言道

“责任的重重枷锁将朕囚禁,朕主动斩破枷锁,希望以这种方式告诉顾长安,他也应该尝试着向旧日告别,向逝去的孤独绝望而告别。”

“若朕当初一力否决徐霆的决策,他不会成为魂灵,而是以英雄的姿态接受中原百姓的顶礼膜拜,他会回长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悔意如同蚂蚁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朕的心脏,朕不知道他何时魂灭,只愿陪着他,至少最后一刻不是孤零零无人问津。”

李挽罕见絮絮叨叨,可嗓音却异常低落,说到最后嘶哑不堪。

“陛下,赎罪不一定要留在孤城……社稷非您不可。”裴静姝婉言相劝,随即补充了一句

“况且李氏谁敢继任皇帝。”

西域之战过后,陛下的威望肯定节节攀升,恰逢千年未有之变局,朝野绝不会接受新君。

女帝沉默,精致绝伦的脸颊笼罩着无奈之色。

她的威望,包括中原的旷世大捷,不都是牺牲顾长安得来的么?

“陛下……”裴静姝欲言又止。

难以启齿的一句话——

您要留在孤城的消息传出去,蛮狗必定像闻到血腥味的野兽,届时生陷牢笼,不也是顾长安的负担么?

“易容。”

“你伪造成朕,宫女易容你,朕改头换面做宫女,以此瞒天过海。”

“你应该清楚朕的易容技艺。”

李挽面无表情,早已下定决心,便不容任何质疑。

一方面她想在孤城静心重修霸道之路,借此突破桎梏。

最重要的是,陪着顾长安走过最后一段路,他为大唐承受万般苦难,自己也该做点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裴静姝目瞪口呆,指了指自己。

意味着以假冒真,她要僭越权力坐上金銮殿的龙椅?

“婢子惶恐!”裴静姝脸色发紧。

“朕信任你。”李挽一瞬不瞬盯着她,从小到大的闺友,也在权力场并肩作战多年。

裴静姝翕动嘴唇,颤声道

“伏惟叩请陛下收回成命……”

说着就要下跪。

李挽拦住她的动作,沉声道

“朕不喜欢你犹豫的样子。”

“大唐仅三州疆土,你经年累月辅左朕处理政务,任何繁琐公文,你都能在第一时间给出决断。”

小书亭

“你以为朕忌惮你篡权?你若有能力带领中原重铸荣光,我心甘情愿下退位诏书!”

“民族随时有灭种之危,谁能让华夏民族在洪流巨浪中屹立不倒,谁就是这个时代的扛鼎者。”

面对严厉的语气,裴静姝沉默,最终艰难点头。

她答应的理由不是陛下,而是顾长安。

内心深处,她也害怕这个受尽折磨的男人在普通的某一天蓦然消失,那样该多残忍。

不该继续孤独,有个人说会话也好。

“婢子用彩鸽给陛下传信,逢大事请陛下决断,希望陛下早日归……”

说着戛然而止,眸底深处有一抹悲恸之色。

陛下归来之时,顾长安怕是魂散消亡了。

……

……

天色破晓,秦木匠轻轻推开房门,便见魂影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一夜没睡?”

顾长安嗯了一声,笑着道“十几年没睡床,觉得很别扭,还是城头晚风更舒服。”

秦木匠就这样一直盯着他,直到自己眼窝通红,喟叹道

“咱们坚守到胜利,安西军的使命结束了,你怎么就不愿走啊!”

顾长安沉默。

“所有人都认为你的魂快要散了,不想散在中原让天下自责,可老头子知道,你是自己想解脱,人世间没什么值得你留恋。”

“无所不能的长安,他想站着,贼老天也不能让他倒下。”

秦木匠干瘪的脸庞一阵抽搐,强行忍住翻滚的情绪。

“我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解脱。”顾长安低声呢喃,过往一帧帧画面浮现,他终于难过地喊了一声

“一路走来,真的太苦了。”

秦木匠别过脸去,在角落拿起笤帚默默清理灰尘,就像十几年日复一日般,自己残废就只能做这点事。

“你们留下,只会让我更痛苦,不知哪一天,我又要给一个亲人挖坟立碑。”

顾长安语气平缓流畅,已经听不出情绪波动。

秦木匠似自言自语,又像低声恳求,“你该去看一眼长安城,你该游览山河,你要活出潇洒的人生。”

“老头子坚信,你有办法弄出肉身。”

“潇洒?”顾长安笑了笑,随即摇头

“快二十五年了,一直在为民族大义而奋战,刚生下来,爷爷奶奶们就给我灌输要复兴民族,要驱逐蛮狗,要为中原崛起而献出性命。”

“秦爷爷,你觉得我到了中原,会潇洒一剑闯江湖吗?我怎么能够对苍生苦难而视若无睹?我怎么敢坐视蛮夷灭绝汉族?”